“无妨,太子殿下的信件您看就看了吧,反正这对我来说又不算什么见不得光的私密。有关乐坊司的事,您我之间当知无不尽。”
沈婳伊不以为意地接过了陆怀秋递来的信件。信上的内容并无什么威吓胁迫之意,太子送这明珠来,只是为日后她去登州府接应他这事上加筹码。
想要混进万乾青所在的军营并非易事,他说今后形势未明,加赠这颗珠子,一是为了防止乐坊司女子脱籍的事再生波澜,二是不想让她反悔。
这交易她若答应了,就莫要走回头路。
他没有一句提到昨天的事,对此也并没什么表示,就仿佛昨天的一切全都没发生过一样。
虽然这细究起来多少让人觉得有几分无耻,但他不打算坚持,对她来说总归是件好事。
沈婳伊下意识松了口气,陆怀秋待她看完了信件,才补充着感慨道:
“太子殿下在送礼这事上还是有些主意的。他深知要如何送礼,才能让对方不生退还之意。
他既说了这珠子是为了换有关乐坊司的正事,那沈娘子便收了吧。为了让臣子尽心办事,君主为此费些钱财也是应当的。”
沈婳伊默认了陆怀秋的说法,顺着她的话续说道:
“方才那宫人和这信上都说了他近日事多,让我们别去寻他。
他想用这珠子把自己摘得清白,在人前落个好。那我就看在昨日吐了他一身的份上,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它过去算了。”
她轻轻落下一声憋屈无处诉的叹息,静默地把信件收好。陆怀秋见她面上波澜不惊,神色也无晴无雨,赞赏着她的豁达道:
“沈娘子能有此胸襟,把心力全放在大事上,何愁心中所盼会落空?
太子确实叨扰人,可你们不仅隔着男女之别,更有身份尊卑之别,若把心思都放在与他争论个黑白道理上,是极耗心神的事。”
“身处下位,身为女子,一旦在风月情爱上起了要争论的心思,世人一向都爱苛责是那女子不清不白、贪慕钱权的。
若非是绝无计可容忍的大事,莫要轻易折腾自己。人的心力何其有限,有限之物还是应先予自身……”
“您说的这些俗理我都懂,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不公不平之事,就算我叫破了嗓子也不能更改。
我只琢磨该如何往前走,要如何做才能尽力走远变强些,把心思全花于哀怨和仇恨这些不公上面实在太浪费了。
在这上头花的心思一旦多了,人反会受困于愤懑不平的漩涡之中,止步难前……”
她这几年来的前行,这几年来的求索,她心中的所盼,早让她心中的山水广阔了千万,明媚了万千。
她想要做什么,为何而执着,就算前路没有一样东西是清晰明朗的,她也寻到了立根之处,前行之法。
“我只希望太子殿下真能说到做到。我在意的可不是他跟无事人一样打算忘了昨日对我的胁迫,而是怕他再度反悔。
他之前就答应过我,今后再不对我提男女私情,谁能知这回他竟又寻了深情话来,出尔反尔,让人无奈。”
陆怀秋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太子殿下既不想让我们寻他,那这回就由我们送沈娘子出宫吧。”
“也好,离开之前我想同朱司衣也作个别。入宫一趟不容易,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到二位了……”
沈婳伊面露离别的伤心色,陆怀秋见她有意,索性便把安排她出宫的事情交由了朱怀春,也全了她们的告别之意。
朱怀春得知她要出宫去,临行前亦给她准备了一些薄礼当心意。
朱怀春送的这些东西自是比不上太子妃平常赠予的,朱怀春也猜到了自己筹备的东西寒酸,因而也没把它们说得重要。
“里头并没有什么贵重物,不过是些吃食和可裁衣的寻常料子,沈娘子就当收着玩吧。”
“这是朱司衣的心意,物件再轻也情意深重。人岂可不重视真情,朱司衣送与我的于我来说都是贵重之物。”
沈婳伊一脸感激地收下了她的东西,在临别前细瞧她时,发现了朱怀春鬓边几根难掩的银发。
按新朝律例,年满六十的女官就可出宫告老还乡。若算年岁,她们再过几年就到出宫之时了。沈婳伊想起陆怀秋说过,朱怀春此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女儿。
她内心一动,止不住开口多问道:“朱司衣,您可有想过出宫之后要做什么?”
朱怀春笑容可掬地回着:
“当初入宫时,我们便答应过师父出宫之后会继续留在乐坊司内做事。但眼下这副光景,如若乐坊司难保,我打算和怀秋做个伴,一起置办个宅院安度晚年。”
“既是如此,那你们的宅院可曾选好了?”
“还未看呢,等乐坊司的事都落定了再挑不迟。”
沈婳伊续说道:“既是要安度晚年,想来得挑个僻静处。我的商帮总部在河间府沿岸,我想届时把乐坊司的姑娘都安置在那儿,以免她们离了乐坊司后没有谋生的生计。
您和陆尚宫若是晚年得空,可以来大沽看看我们……”
朱怀春见她说得这般坦诚,不由试探地确认了一句:“沈娘子这话可当真?”
“自是当真。乐坊司内许多姑娘都不容易,要么父母早亡,要么年幼被卖。我想给她们个安稳去处,让她们多感受些人情温暖。
您若是还记挂我们,来多看看我们也好,姑娘们定是盼着你们来。”
朱怀春温柔一笑:“好,你们莫嫌我们两个老婆子婆婆妈妈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