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候夫人用帕子拭着眼角,满眼心疼地盯着侍女为潥溁县主擦药,嘴里念着:“轻些……”
回身后,忽的跪下:“太子妃,这桩婚事既闹到了这般田地,倒不如趁迎亲前遣了人去魏家退亲罢!”
成婚当天退亲?这岂止是将魏家的脸面往地上踩,只怕明日御史台弹劾皇后失德的折子便能堆满太极殿。
不说前几月闹得沸沸扬扬的废后一事,多少大臣在其中煽风点火。只说此时正是帝后筹备去泰山封禅的关键时刻,若因这桩婚事教皇后下不来台,岂非助涨他人的威风。太子妃厉声打断她:“姨母,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江安候夫人真真是一副心疼外甥女的模样,帕子掩面,泣不成声道:“太子妃这是想逼死你阿姊吗?”
太子妃冷下脸:“江安候夫人慎言。”
李瑰是火爆脾气,与江安候夫人见面少,感情自然淡薄,当下便摆足了公主架势责问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嫂嫂心善,你便敢欺负她?”
太子妃听得动容,没想到小五能这般维护自己。只是眼见二人此时起了矛盾,连忙让人将她们都请出去,只留下自己的贴身侍女守在门口。她走到床边,握住潥溁县主的手,放柔了声音:“阿姊,伤处可还疼?”
潥溁县主偏过脸去,不说话也不去看她。太子妃无奈,目光触及她泛着乌青的脖颈,又有些不忍:“阿姊是不喜魏二郎吗?”
潥溁县阖眼,又难过地落下泪来。太子妃看她可怜,不忍苛责,只是叹气:“既如此,一开始又何必同意这桩婚事。”
潥溁县主听她说得那般轻巧,心中不免泛起幽怨。
若非是母亲贪慕权势,要以自己的婚事笼络魏家,她又怎愿另嫁他人。还将婚事定的这般急……
她想起那日,在大理寺教皇后听见的埋怨话。虽皇后不曾苛责自己,但她心里却忍不住想,皇后定是要在别处为难自己。
果不其然,很快皇后便为她相看夫婿。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又如何敢违抗高高在上的皇后……
婚事?难道她有选择之权吗?
见她始终一副心如死灰之态,不言不语地阖眼躺着,如活死人一般。太子妃心里焦急,不住思虑着昏时迎亲队伍来了,又该如何交代。
……
观徽出了屋门,悄悄退离纷杂的人群,她们或哭或骂,一时亦没人注意到她。
从前跟着太子来过一次,观徽倒还记着路。顺着回廊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侍女皆面色惶惶。或许她们也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随着不安的情绪蔓延,整座府邸在大喜之日显得压抑又寂静。
走至花厅,倒热闹些许。只是来催妆的夫人们始终被拦着见不到新娘,脸上的喜气都淡了许多。太子妃正遣了人来安抚,托词说新娘子身体不适。
观徽拦住来送茶水的侍女,询问起花厅中的夫人们。因她年纪小,问话间颇有一种天真感,侍女不自觉显出笑意:“都是来催妆的夫人们呢,按规矩,咱们府中要备好糕点酒水。待新郎官家中的人来了,他们在外边作催妆诗,夫人们便要在闺房内拦着新娘子梳妆出门呢。”
见观徽若有所思地点头,侍女娇笑说:“这时间拖得越久呀,越能体现家中对新娘子的重视。来日小娘子出阁,便知晓其中道理了。”
观徽心里想着事儿,只胡乱地点了点头,侍女笑得直打颤。
抬头看向远处的袅袅升烟,观徽顺着方向走到灶房里。此处又是另一番模样,院中的木盆里堆满了碗碟菜蔬,丫头们被使唤得连轴转。灶前的掌厨师傅正大汗淋漓地准备宴席用的大菜,肉香气顺着烟囱管散满了整间院落。
观徽走了进去,环顾一圈,抓住一个正偷懒的烧火丫头问:“平日里负责县主饮食的灶娘是哪一位?”
烧火丫头看她穿着不俗,像是宫里出来的。不曾为难,指着守在蒸笼前的一个圆脸妇人:“喏,在那儿呢。”
观徽摸出先前用帕子包好的糕点,送给她吃,烧火丫头惊喜地接了下来。虽说她在厨房里打杂,但平日里却少有打牙祭的机会。
欢欢喜喜地接过芙蓉糕,脸上便带了笑:“不愧是宫里来的妹妹,行事便是敞亮。”观徽向她打听灶娘姓甚名谁,烧火丫头也细细说了,连那位厨娘的拿手好菜都交代了出来。
观徽也不急着走,与她闲聊几句,说着宫里头的日子辛苦,引得烧火丫头向她吐苦水:“好歹你们出门去风光得很,不似咱们,每日在灶前忙得灰头土脸,吃一嘴油烟不说,尽是紧着累活干。”
观徽听得感同身受,将腰间香囊里的橘子分给她吃:“我与姐姐投缘,这几只小果子酸得很,给姐姐作零嘴吃,莫要嫌弃。”
“哪能呢。”烧火丫头欢喜地接过,对着观徽更是亲热。又听她问:“今儿出了这样的事,想来催妆宴也办不成了,怎厨房还这般忙碌?”
烧火丫头人缘好,什么消息都能听一耳朵,也不曾防备,脱口道:“江安候夫人疼爱县主,特意派了人来盯着咱们不许偷懒呢。听说来催妆的夫人里边还有一位正是魏家的姑奶奶,来日亲上加亲,咱们自然要准备妥当了。”
“那可马虎不得。”观徽又与她闲话几句,便去找了灶娘:“我是太子妃身边的人,来看看可有什么清淡简单些的吃食?”
灶娘不疑有他,连忙从身前的大蒸笼里端出一碗八宝饭,又去煨着的炉子上盛出一碗酸笋老鸭汤,装到食盒里。
观徽闻着香味,笑说:“娘子的手艺便是去外边开一家酒楼,都能叫客人踏破门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