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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哭嫁变哭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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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庆的红绸高高悬于牌匾之上,鲜艳的红灯笼在夜色中散发着荧荧光亮。彻夜不曾剪过烛心,融化的蜡油顺着纤长的蜡身一点点滴进底部的凹槽里,一整夜过去,蜡烛烧得只剩下手指长的一小截。

天边隐隐有了光亮,江安候夫人下了马车,匆匆走入宅子里。候在府门口的两名侍女提着灯笼开路,身后从马车上下来的丫鬟们抱着被红绸覆盖的紫檀木托盘,紧跟在江安候夫人身后。

潥溁县主的宅子与皇孙贵族作比,在京中并不算大。穿过重重回廊,江安候夫人停在一间佛堂前。她回身看向自己带来的丫鬟们:“你们先在外边等着,我去与县主说说话。”

烛光透过窗纸,暖黄的光亮映在江安候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她抬起手,轻叩门扉:“阿骄,开开门,姨母来了。”

屋内的诵经声一顿,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随后是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屋门豁然打开,光亮照进即将破晓的夜色里,潥溁县主彻底看清来人的脸,眼眶在一瞬间红了。

如乳燕投林,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抱住风尘仆仆而来的姨母,嚎啕痛哭。

江安候夫人拍着她的背,嘴里安慰着:“一切都过去了”,侧头使眼色让侍女们都退到院外去。

“莫哭了,莫哭了。”江安候夫人王颂意急忙扯出帕子替外甥女擦泪,揽着她向里走:“咱们进去说。”

潥溁县主憋了数月的惶恐、恨意、心如刀绞似乎都要在此刻哭个干净,江安候夫人关好门,拉着她的手亦泪流不止:“姨母听说了那两个可怜孩儿的事,只恨不得立时飞回长安来。只是你姨父在外边做官,我不好随意回来。”

潥溁县主拉着她的手哽咽不止:“前儿信中您说姨父生了场重病,身边离不得人,如今还不知如何了?”

听她提起自己丈夫生病一事,江安候夫人不免想到自己丈夫生病的根源,脸上闪过一丝难堪,然潥溁县主没注意到。她拍了拍外甥女的手:“好多了,再过半年,你姨父也要调回京里了。往后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儿,说话见面也容易了。”

因着这句一家人,潥溁县主难免想起自己失去的两个儿子,痛哭不止。江安候夫人怜惜地问她:“怎这般着急定下婚事?姨母也不曾替你把把关。”

“我……我……”潥溁县主难堪地说不出话来。她该如何说,母亲不顾她意愿,逼她嫁给一个鳏夫吗?

“定是你那狠心的母亲又糟践你来了。”江安候夫人早就收到了太子外甥传来的信,如何不知这桩婚事的由来。关皇后为拉拢北衙禁军是真,想让长女走出丧夫丧子的伤痛也为真。

从前在赏花宴上,江安候夫人远远见过那位新仪宾,倒是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虽几年过去,但也曾听说他年少有为,前途大好。

“我可怜的儿,从前你母亲撇下你嫁去皇宫里,是咱们娘俩相依为命。我出嫁那年,你才七岁,抱着我的腿嚎哭不止。”江安候夫人似真似假地抹着眼泪,忆起从前,却叫潥溁县主感慨怀念不已。

“外祖母最是疼我们,我与姨母虽错了辈,有时却如同亲姊妹一般。”潥溁县主抹着眼泪,总算从悲苦的情绪里抽离些许:“我从未见过父亲,自幼在外祖家长大,您与舅舅们待我极好。”

“可怜你舅舅……”江安候夫人用那条被泪浸湿的帕子不断抹着眼睛:“自家兄弟,不想你母亲那般狠心。不过是贪了些银子,天下乌鸦谁不黑?怎对自己弟弟那般无情!”

这回她流的泪真情实意:“岭南是什么地方,不毛之地啊。她将亲弟弟发配去那样的地方,与要他的性命有何不同?”

潥溁县主想起幼年时母亲对外家的冷漠,不免更认同姨母的痛诉。回想起自身的遭遇,如何不与姨母惺惺相惜。

江安候夫人摸着外甥女憔悴的脸,叹道:“从前我见那魏二郎与亡妻情谊深厚,你母亲竟叫你嫁过去。日后你的夫婿心里念着旁的女人,你该如何自处?”

虽说潥溁县主对魏二郎无甚情意,可听姨母这般说,仍是心里凄凄:“若我是个普通女子,往后又该如何过……”

江安候夫人揽住她:“可怜的孩子,日后你嫁去魏家,不得夫君爱护。连这处佛堂都要叫拆了,往后连个念想都留不得……”

“姨母,”潥溁县主豁然从江安候夫人的怀里挣脱出来:“你说什么?谁要拆我的佛堂?”

江安候夫人连忙捂住嘴,见外甥女眼中一片死灰之色,抬手用力拍打自己的嘴巴:“我这张破嘴!今日可是你的大喜日子!”

……

细瘦的指节攥着兰花纹样的素色帕子,掩在唇边起起伏伏地低咳不断。早晨特意加厚的脂粉亦难掩盖住病弱之气,妇人双眸紧闭,倚靠在颠簸的马车上休憩。

镂刻蝶戏牡丹的银制鎏金囊里熏着清淡的木质香,但仍掩不住萦绕在马车里的清苦药气。

小桌上温着茶水,观徽揭开盖子看了一眼,将茶倒出后,取枇杷叶入水放于炭炉上温着。她悄悄打量妇人,见她眉头微拧,闭着眼咳嗽不断。又从陶罐中取了些蜂蜜,混入枇杷叶水中。

太子妃疲乏地睁眼时,一双手递来瓷杯。她喉间干涩刺痛,没多想便接过瓷杯抿了一口,清润甘甜的蜜水霎时叫她舒服许多。

手掌攥着温热的瓷杯,太子妃温和地看向观徽:“你这孩儿倒是贴心。”

观徽腼腆一笑,替她将腿边的毯子拢好。

“后边的马车里热闹,你怎不跟着素威去玩?”太子妃眉目宽和,看观徽的神情里带着作为长辈的慈爱之色。

观徽笑着说:“我见您亲切,便想留下来陪陪您。”

方才出皇城时,五公主的侍女特地来将李素威请去玩了。观徽性格敏锐,察觉了不欢迎自己,自然没有上去讨嫌的道理。

李素威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不曾多想。郑婉月倒是曾提点过观徽几句,五公主与她的“母亲”潥溁县主关系极其恶劣。

太子妃不知小女孩家的心思,却被观徽的甜言蜜语哄得笑容不止。又听那孩子夸自己长得好,皮肤白,忍不住伸出手点她额头:“真是生了张油滑的嘴。”

若不是女孩家,早被当成浪荡子打下去了。太子妃笑起来,脸上的病气少了许多,观徽又抽出帕子,转眼间叠成一只小兔子逗得她惊奇不已。

太子妃自己都不曾注意到,自己对这孩儿亲切不已。她伸出手指,轻点着观徽的额头笑骂:“你这是将我当孩儿来哄了不成。”话是如此说,却伸手从暗格里又挑出几块干净帕子,看着观徽叠成花儿狗儿。

她尤其喜欢叠成蝴蝶状的绣帕,太子妃笑说:“回头我送几支草虫簪给你玩。”

观徽在宫里待了这些日子,知晓贵人真心要赏赐时推诿反倒是伤情分,便作小女儿态惊喜地应下。

观徽上马车前听太子妃的侍女们闲话时,说到太子妃不曾用早膳。她便端着装糕点的碟子,哄着胃口不佳的太子妃吃了两块糕。

东宫里自然是不缺山珍海味的,只是病了许久,喝了太多药汤,连带着太子妃身上、嘴里都逸散着苦药味,教她吃不下东西。难得能出东宫,忘却丧子之痛。太子妃心绪松快了些,吃东西时便不再觉得那样难以下咽。

太子妃的侍女松青走在外边,听着马车内的声音,不免欣喜。心里正盘算着回头炖些补汤教观徽哄太子妃喝下,马车突兀地停下。

太子妃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松青,怎么了?”

“有一队车马堵住了路,太子妃稍安勿躁,婢子去看看。”松青走到车队前边儿,太子妃出宫,且带着东宫的女儿与帝后亲生的两位公主。皇后特意派了一对禁卫军来护送,阵仗自然不会小。

几辆马车后亦坠着十来台用于给潥溁县主添妆的箱笼,因着前头的马车不动,后边抬着箱笼的太监们也只得停下,一时将整条路都堵住了。

“松青姑姑。”走在前头开路的小太监见了人,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松青走上前,皱眉问:“怎么回事?”

她注意到了堵着路的马车,正要斥问,却见候在马车旁的丫鬟掀开车帘,将一位年方十八九岁的姑娘扶了下来,身后还跟着一对十一二岁的金童玉女。相似的两张脸十分玉雪可爱,只是二人脸上带着与之不符的倨傲张狂,且不知礼节地抬头张望着。

松青打量她们衣着打扮,见其款款走来,冷着声音问:“是哪家的姑娘,竟敢拦当今太子妃的马车。”

那位姑娘似是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连忙吩咐车夫让开路,丫鬟向松青解释说:“姐姐见谅,咱们是江安候府的,不想在这处路上冲撞了太子妃。”

那位姑娘福了福身,柔声问:“许久不曾见表嫂,甚是想念,可否劳姐姐带咱们去拜见。”

松青知晓了她的身份,向她见礼:“我怎好担小娘子一句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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