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遣说:“海墨光这人办事不讲章程,叫人拿不准他搞得什么鬼。”
“是啊。”伏思折着帕子。
“前两日海墨光约我琼台见面,说了些有的没的,现在看来或许是想探探我的口风。”霍遣似有所指,“他不信我,倒也合理,一个厢军节度使,没理由要全然信任一个山匪。”
伏思手上凉凉的,酒香挥发得极快,但是擦过手的帕子酒味散不掉,又余着点味。他把帕子放在身前,一时没说话。
烛光微晃,院子里杂草飒飒。
幽静暗夜阒无人声,两人在这漫长的沉默里各有所思。霍遣话中有话,重点在“信任”二字,其中不光暗指极春坊,也在点伏思。伏思说假话的伎俩很拙劣,有时霍遣甚至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比如伏思说起极春坊。
分明是知根知底的口气,极春坊派人跟踪也在他意料之中,极春坊给的消息亦不带隐瞒,末了却又试图轻飘飘地带过。这种行为给霍遣一种又近又远的感觉,近时不分彼此,远时如隔深涧。
无形间两人似乎系了根名叫距离的“绳索”,绳索的一端就握在伏思的手中,近还是远,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伏思垂眸端坐着,烛光在他脸上投下大片阴影,让人瞧不清眼里的情绪。
影子在两人身后拉长,融进漆黑的夜色。
霍遣动了动腿,说:“这事还真有些棘手,我们猜不准海墨光的心思,也抓不住他的罪证。”
伏思思忖少顷,说:“我反而觉得简单了。先是春山劫道,再是城中杀人,我们本想抓到凶手便会云开雾散,但现下我们已经知道了幕后真凶是海墨光,再抓人就没了意义。府衙审不了海墨光,凭一个人的证言,也决计定不了一个从二品重臣的罪,所以我们只需查明他这么原因即可。”
“说得简单,我东奔西走地查了大半个月,不如一个新开的花楼”霍遣骤然停下,对上伏思的眼睛,肯定地说:“你有了主意,对不对。”
“海墨光重利,他从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既做了,一定是有所图谋。就像先头他改了主意,要黑风寨做他的钱袋子,他如今这么做,定是又有了别的考量。可什么利比得上黑风寨三成的利?”伏思顿了顿,缓声引导着霍遣的思绪,“你再想想,除了嫁祸一事,还有另一事也极为反常。”
霍遣茅塞顿开。
“芦苇荡!”
伏思说:“先前都是猜测,海墨光或许并不在意你的“忠诚”,他所图从来都是别的。芦苇荡是官家赐赉,他却仍想收入私囊,有什么值得他冒如此大的风险?这其中必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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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思坐在路边小摊喝凉茶,续到第四碗时看见了人。
孙征从校场回来,拎着在肉摊切的两斤生牛肉,大跨步到了自家门前,才掏出钥匙,就听背后有人靠近。他猛地回身,跟着打出一拳,伏思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连躲也忘了,手中的折扇惊落到了地上。
“怎么是你?”孙征骤然停手。
拳风带起伏思的鬓发,停在他眼前咫尺之距。
孙征收回手,说:“伏掌柜怎么来这了?”
伏思被吓得不轻,慌乱地“哦”了一声,说:“来找孙教头。”
“找我?”孙征弯腰替伏思捡起折扇,“是为着芦苇荡那块地吧?”
伏思恭维着说:“教头懂我。”
“不敢。”孙征抬手制止,顺手把折扇塞还给伏思,说:“这事孙某还真帮不上什么忙,孙某也劝伏掌柜另寻良宅。”
那地本是官家赐赉,一般人还真不敢打什么主意,孙征这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伏思装不知情,说:“好不容易物得灵地,我愿出高价!”
孙征自顾自地开着门锁,边说:“反正那地的主意你就别打了,谁也没法子,那地……不是钱不钱的事。”他推门进去,长叹一气,说:“反正这档口肯定不行!幽静的地儿多的是,别给自个儿找麻烦。”
伏思一听有戏,拿臂抵着门,说:“良宅另觅就是,教头留我喝碗茶。”
孙征的宅子不大,院里栽着棵歪脖子枣树,枝叶稀疏,五月了也不见开花,显得有些萧条。枣树下有方石桌,伏思扫掉凳子上的落叶。
孙征进屋泡了壶粗茶,拿着刚擦干的茶碗,摆上石桌,说:“比不得碧云楼的茶,伏掌柜担待。”
“哪儿的话。”伏思起身帮着倒茶,第一碗先给孙征。他说:“教头要是觉着楼里的茶好喝,下次来,我叫锦至给您装一些。”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孙征跨腿坐下,说:“倒也没什么不能讲的。”
伏思说:“教头赐教。”
孙征端正坐姿,起范说:“首先说好,我这段时日没去碧云楼是因为衙门事多,可不是因为办不成事,躲着不见!是这么回事,鼠牙山脚的那片芦苇荡的地契在一妇人手上,那妇人的儿子在祥福三年中了进士,后头做了官,重点是那芦苇荡是官家下旨赐的,谁敢买卖?”
“原来如此。”伏思摆出受教的神情,又似乎一知半解,接着又说:“大延商律,合法买卖只需买卖双方达成协议,拟订商契,若是房屋地契,择日再到官府登记即可。就算是官家赐赉,有些特殊,但只要卖主同意,似乎也不触犯什么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