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脸长得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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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遣又一次去了琼台,等在东院的廊下。
海墨光茶没饮完,与他相对而坐的人又添了茶,说:“官家的病大有起色,最近动了改革驻守各地军防的心思。中书门下各部堂官在政事堂议了几天,这事最后也没定下。重点是‘将无常兵,兵无常将’这点子听着不错,可一旦动起来,就是在烧钱。国库没那么多银子,但是官家似乎铁了心要动,户部拿不出银子,六部也议不出个好结果。”
“驻守一方的军士放久了,大多都成了一府的私兵,官家这是要革了这一弊端。”海墨光脸色不好,他手握着厢军,眼下就怕一个“动”字。
“将无常兵,兵无常将帅”最早乃太祖提出,旨在兵不识将,将不专兵,为的就是预防藩王拥兵自重。可太祖中道崩殂,这提议便被搁置了。之后再有堂官提及,也都被“国库不足”压了回去。
官家这时突然再议此事,正说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虎嗣狼环之下,只剩这尽力一搏。
海墨光心情沉重,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首当其冲”的开刀人。
“襄王要我将这个消息尽快传给你,不为别的,只怕你闻讯后措手不及,再乱了方寸。”
男子是这次随行都察巡视大坝的官员,任职户部主事,名叫司马焉。早些年海墨光任枢密使之时,司马焉还在工部任职,两人也曾有过几面之缘。
司马焉观察着海墨光的神色,说:“王爷心思缜密,他的心意下官不敢揣测,不过这一路走来,我脑中不断回忆起王爷送行时的场面。王爷系出太祖一脉,颇有太祖的临阵不畏之风,遭谏院口诛笔伐时不曾惊惶,如今也是一样。”
海墨光一颗心已乱,焦躁难安。
司马焉的话意在安抚,奈何子非鱼,海墨光现下领不了他这个情。海墨光顶着诛九族的风险,要做的是开国功勋的臣子,而非累累中的一具白骨。
司马焉眼见多说无益,没多做停留,饮了茶便走了。
霍遣被人带到林中,才发觉这琼台圈地极广。上次他来时走的路不一样,九曲回廊尽头,是平静的湖面,这次走的另一条路,过好几扇洞门,入目便是参天的古松。
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古松之上建有阁楼,用巨索吊起,悬空于松柏之间,彷如月中仙楼。
领路的丫鬟一路无言,拾阶而上,霍遣跟在身后,越往上越觉得心旷神怡,心中连连赞叹。
贪!
换谁也得贪!
有钱有权玩得是真好!
桌上的茶盏被撤下去,重新换上新的。海墨光一直坐着没动,直到霍遣被人领进屋来。霍遣上次只见他侧容,还隔着点距离,这次近看,更觉得没什么稀奇。
丫鬟合门退出。
“久闻大名。”海墨光说:“霍当家比我想的要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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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闲时隔几日,终于进了碧云楼的门,伏思陪着玩行酒令,夜半时分才从屋里出来,锦至及时把狐裘披风给伏思披上。
“姜二爷喝得多吧?”锦至小声地嘲笑,说:“三下五除二就叫人灌醉了,记吃不记打,记好不记愁,怪不得掌柜说他好。”
伏思拢着衣,听着屋内的欢笑嘻声,说:“那边如何了?”
“还盯着呢。”锦至看了看左右,说:“回来传信的人说,看着人上了琼台,一直没见下来。我掐算着,快两个时辰了,会不会是海公……”
“不会。黑风寨盘踞春山多年,早就成了海墨光的心病,他聪明的话就不会在今晚设伏。”伏思忧心忡忡,说:“我担心的是另一个。”
“那阎王?”锦至捏着巾帕,说:“在人家地盘,多少——”
屋内忽起吵闹,不知谁打翻了瓷盘,有人开始大声嚷嚷。伏思让锦至盯牢了那边,自己又进了屋。
里头已经吵开了,陪酒的姐儿各自拉着人在劝,姜闲卷起袖子要和人动手,拉扯间乱作了一团。
“都是朋友,何必呢。”拽着姜闲的都是平日常聚的酒友,说:“子期就是无心之言,大伙常聚常饮,你做什么和他一般见识!”
“谁要和他常聚常饮!”姜闲一听更来气了,说:“我呸!他与自家嫂嫂不清不楚,风言风语漫天飞,我好歹曾是官身,耻于与这种人为伍!”
“你你你……你血口喷人!”与之对骂的书生表字“子期”,闻言气得脸红,怪声怪气地说:“谁人不晓得姜家二爷年过四十,不思进取,因耽于玩乐辞去了官身,全靠兄长接济过活!现下还在大言不惭,说什么曾是官身!要说风言风语,姜二爷做东开席,拿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岂不更是笑话!”
“胡说八道!就是有你这般小人在外搬弄是非,闲话才传得这样难听!”姜闲酒气上头,一脚踹翻了桌子,说:“看我今日打烂你们的嘴!”
杯盏叠盘霎时碎了一地。
惊呼声顿起,拉架的、旁观的,人挤着人,眼见又要乱。伏思挤不进去,只能叫小厮先分开二人,劝说全都免了,各自拉去别的屋。
伏思今夜原就烦心,没心思斡旋在二人之间,又想到海墨光的反常或许与京都来人有关,便想着可以探探姜闲的口风。
姜闲半醉半醒,靠着姐儿坐在床上,心里的气叫人顺得差不多了,待在与方才气氛截然相反的屋子里,反而显得有些惆怅。
伏思帮着倒了杯水,那姐儿趁他喝水的间隙,出了屋子。
姜闲灌下水,抱着杯子乐呵呵地笑起来,像是醉迷糊了。他说:“不少的人背后都说、说我姜某人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又这般白白浪费,说我、我不思进取,这些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闲言碎语么。”伏思说:“二公子别放心上。”
“我才,我才……”姜闲振臂一挥,说:“不放在心上!他们那是羡慕我,羡慕我姜某人年纪轻轻就榜上有名,羡慕、羡慕我有个家财万贯的兄长!羡慕…羡慕……”
姜闲说话颠三倒四,说了头忘了尾,说到后面骂起了驳他面子的巡道都察。伏思边听边哄,没听着什么有用的消息,人先给哄睡着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已过子时,在琼台外盯着的人还是没见着霍遣出来。
伏思静守着,坐到了天际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