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思刚跨进门,就听“砰”一声,门又合了回去。过了小半个时辰,伏思总算听着了脚步,有人推门而进。
前头打灯引路的丫鬟退到一侧,后头跨进来个眉眼精明的中年男子。伏思见过这人,是海墨光府上的幕僚,姓贾。
“伏掌柜,又见面了。”男子挥手,示意左右退下。
伏思拱手见礼,说:“在此处得见贾先生,可是海公有何示下?”
“近来衙门在着手准备河坝修建一事,府台忙,海公也忙。”男子拂袖,不紧不慢地说:“我出入府衙,听人说伏掌柜惹了麻烦,打得人手脚都断了?”
“讹传。”伏思说:“我也伤着呢。”
“照伏掌柜说,那就是王家诬告了。”男子似乎漫不经心,说:“王家递到衙门的那纸状书我也看了,也算写得有理有据。王骰子厮混赌场,与人打架斗殴都是常事,他路遇你发生不快,你便下黑手阴他,找人断了他的手脚。”
“胡言乱语。”伏思刚退烧,身上多添了衣裳。他拢着披风,说:“说我找人断他手脚,有何证据?”
“证据嘛,找一找总是有的。”男子看着伏思,忽而走了两步,说:“伏掌柜,坐下说。”
伏思坐下说:“要说证据,王骰子带人去水榭寻衅挑事,水榭里一堆的证据。”
“王骰子那人我也有所耳闻,好赌、性冲,得罪的人何止一两个。但王家现下认定了是伏掌柜你买凶,状纸已经递到了衙门。”男子说:“要说这个王掌柜,倒来拜访过海公几次,前不久上了新茶,还往府上送了一些。”
伏思琢磨着,一时间没明白他话中意思。
男子后靠着,说:“王掌柜与海公的关系,自然比不得伏掌柜与海公的交情。外头的人都想用小利小惠结交海公,海公哪个看得上眼?还得是伏掌柜。伏掌柜也莫要辜负了海公的一片信任。”
“那是自然。”伏思应道,心中却暗自腹诽。
海墨光贪婪无度,要不是自己给的“孝敬”多,谁能入得了他的眼?
“伏掌柜是个聪明人,想必肯定能明白海公的心思,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伏掌柜今夜的话贾某听明白了,王家的事既然与伏掌柜无关,那就是无关,伏掌柜不必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耗费心思。”男子站起身,抖了抖衣袍,“伏掌柜只需一心一意做好海公吩咐的事情即可。”
什么事?
伏思上次面见海墨光,提及了招安黑风寨一事,之后风来湾偶遇,海墨光叫姜二爷带了句话,招安一事海墨光似乎已经同意。可初时说起招安,海墨光有意要将黑风寨塞去驻边之地,伏思迟迟未引二人见面,这便是其一。
其二便是霍遣。
霍遣是个不修心的主儿,凭自个儿心意野惯了,见着海墨光未必能讨得了好,要是谈不拢,遭罪的就是夹在两人中间的自己。
伏思打的主意很简单,就是要搅动死水,用霍遣拖住海墨光,好让自己有寻人之机。所以引霍遣与海墨光见面前,必须让霍遣乖顺地收起獠牙。
如今,时机还未完全成熟。
可海墨光似乎不想再等,他为何突然这般心急?
男子走到门口,回身拍了拍伏思的肩,说:“莫要海公久等了,伏掌柜。”
伏思颔首,男子又忽然俯首,在他耳边低声说:“其实王骰子的手不是被人打折的,是生生叫人掰折的,那叫声……啧!”
第二日午后,霍遣又来了碧云楼。
锦至倚着栏杆在二楼看闲书,见姐妹们拥着霍遣进来,便搁下书走下楼。
“来了。”锦至挡着后院的路,说:“掌柜中午不肯喝药,生了好一会儿的气,劝您晚点再进去。”
霍遣挡开左右姐儿,说:“昨日烧不是退了,今天又喝哪门子药?不爱喝就不喝。”
碧云楼的姐儿都见过霍遣,知道他是来找自家掌柜的,用帕子抵着嘴偷笑,说:“哎呀我的爷,您没染过风寒哪,这病哪能说好就好!”
“不过掌柜一贯最讨厌吃药了,这时候谁哄都不好用。”
锦至摆手,让姐妹们别围着了。她说:“这时候掌柜见谁都不会乐意,爷先回吧。”
“我来都来了。”霍遣伸臂推开锦至,朝后院去,说:“就看看他有多不乐意。”
伏思拿袍子罩着眼睛,在院子的躺椅里晒太阳。他伤寒没好利索,锦至就在院子架了四面屏风,不遮太阳却能挡风。
午后日头正足,他晒了一会儿,晒得通身暖洋洋。
身前忽然阴沉。
伏思没撩开袍子,随意摆了摆手,说:“挡着我光了。”
身前的人没动,也不回话。
“锦至?”
伏思欲扯开罩着双眼的袍子,手却倏忽被捉住了,接着脸上一轻,瞧见了霍遣。
“原来是霍当家。先前要请着才来,我这一病,劳烦您接连来了两日。”伏思抽回手,说:“我要自作多情了。”
“别着急。”霍遣说:“万一我是来算账的呢。”
伏思不带一丝犹豫,说:“又把什么账安我头上了?”
“什么账?”霍遣抓着躺椅两侧,俯身端详他片刻,说:“叫谁四郎?”
伏思也看着他,说:“哥哥连我管谁喊四郎都管呢。”
“跟我装什么糊涂。”霍遣闻着药味,看药碗还摆在一边,一碗的量,一口也没少。他说:“好全了吧,药都不喝了,脑子怎么还昏着?”
“没好全、不想喝。”伏思说:“所以脑子昏着,合理吗?”
太阳光叫霍遣俯身挡了个严实,这般居高临下的注视让伏思不自在。他刚要推开霍遣,却听霍遣低声笑了。
“话说得这样硬气,怎么怕喝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