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思回来后就起了热,整个人烧得昏沉,总觉得自己还沉在湖里。
四月的湖水那样的冷,比寒冬腊月的朔风更刺骨。他拼命地挣动着手脚,可下落时就犹如坠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冰得透骨的湖水像一只大手拽着他往下,随着越坠越深,最后的一点光也消失了。
只剩下无止境的冷。
锦至寸步不离地在床边守了一夜,听伏思迷迷糊糊地喊着冷,便叫人在屋子烧了个炭盆。翌日一早霍遣来了,又按大夫的药方给伏思灌了药,到了午后,总算见烧退了。
掌灯时分伏思醒了,见床头点着盏油灯,屋子里静悄悄的。他裹着被褥闷了一夜的汗,醒来就觉得口干舌燥,想起身倒水,手稍一动,先惊醒了趴在床边的锦至。
“掌柜。”镜至揉着眼,骤然清醒,喜道:“您可醒了!”
“没事。”伏思干咳了几声,喝了锦至拿来的水,问:“霍遣送我回来的?”
锦至“嗯”声,说:“都是昨日的事了,他今日还来了,给你喂了药,关城门前走了。”
伏思声音干哑,靠在床头说:“这次可真险,险些真将小命给丢了。”
“就不该撤掉水榭的人,不然也不至于让掌柜落进湖里。四月天的水那样凉,您又不通水性……”锦至说起来还后怕,说着说着眼就红了。
“怪我怪我。”伏思忙说:“怪我思虑不周,叫姐姐担心了。”
锦至这一天衣不解带,就怕伏思有个好歹,现下见他有心情逗乐,倒是好受很多。
“这回是你吉人自有天相,才能有惊无险。不过,”锦至欲言又止,说:“王骰子叫人暗算,废了。”
伏思问:“黑风寨的人?”
“应当不是。昨日王骰子从水榭跑之后,据闻是跟在身侧的小厮寻不着自家少爷,回府通禀后又带着人出来找了。大半夜的,在赌坊两条街外的窄巷里找着了人,被麻袋套着,”锦至绣眉微蹙,说:“打得没了人样,手脚都断了。算算时间,霍遣昨日将您送回来之后,一直到大夫走,和今日时辰差不多,要是想出城,那时间定是来不及了。”
“打人闷棍,又不要人命,”伏思略加思索,说:“确实不像黑风寨的作风。”
“是夜里发生的事,霍遣就算要算账,也没有那么快动作。”锦至说:“不妙的是,王家将这笔账记在了掌柜头上。今早王掌柜带人来店里闹了一通,又去府衙告了掌柜,定要碧云楼给个说法。”
伏思说:“人又不是我打的。一没人证,二没物证,让他闹。”
“倒是不怕他闹。只是,”锦至接过茶杯,迟疑着说:“府衙派了人来,要掌柜去衙门里走一遭。”
“府衙?”伏思问:“什么由头?”
“来的衙差二人,腰别朴刀,只说是王家告你雇凶伤人,要你去府衙一趟。”锦至心神不宁,说:“别是王家为了诬告掌柜,凭空捏造了些什么。”
伏思沉思片刻,说:“不会,要是真有什么,我哪能躺在这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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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马遥带着种师道在街上闲逛,他走在前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儿。
种师安拿着根竹竿探路,说:“有什么喜事吗?”
“你猜。”霍马遥倒着走,与他面对面地说:“猜中了下次还带你出来玩儿。”
“我猜与当家的有关。”种师安说:“前些日子他问起悠然居的四郎,难不成是要借山道?”
“四郎?”霍马遥说:“谁家四郎?”
“那看来不是。”种师安道。
“你猜不着。”霍马遥说:“别说你猜不着,我亲眼见着了都觉得不可置信。不过你猜对了一半,真是和霍遣那厮有关。”
“他今日似乎也下了山。”种师安边走便琢磨,说:“莫不是与你提起过的那碧云楼掌柜有关?”
前方嘻嘻哈哈地跑来几个的小童,沿着街道踢球玩,球滚到了脚边,被霍马遥一脚踢飞了。他凶神恶煞地对小童扮着鬼脸,看人一哄而散地跑开了,才回过头对种世安说道。
“不提他了,难得今夜不回去,聊他没意思。”
种师安戳着竹竿走了两步,说:“前方是不是有卖羊汤胡饼的店?”
霍马遥定睛一瞧,还真从街边一众的小吃摊里瞧见了胡饼二字。
“想吃?”霍马遥问。
“想。”种师安说:“闻着香。”
霍马遥在前带路,他拨开人群,说:“我怎么闻不见?”
卖胡饼的人见来了客,忙掀了盖让瞧,说:“我这胡饼可香,乌郡独此一家!”
种世安站在一边说:“听小哥口音,也是打北边来的?”
“是啊!我祖籍在北关之地。”小哥招呼两人进来,见种师安双眼有疾,又替他挪开板凳。
霍马遥牵种师安坐下,要了两碗羊汤两个胡饼。
“北关之地。”霍马遥蓦地想起,说:“那不是……”
种师安说:“我也好久没吃胡饼了。”
霍马遥说:“那还不容易,之后你想吃,和我说便是!”
——
带刀衙卫提着灯,引着伏思往衙门里面去。
穿过道洞门,后院长廊围着方黑水池子,廊下挂着灯笼,异常僻静。
伏思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忽然觉得有些瘆人。
“进去。”衙卫推开屋门,侧身让路,说:“屋里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