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我做什么,这可是你自己,甘愿的!”田桑一边挤眉弄眼龇牙嚼着丫头递过来的溜酸的桑子,一边盯着表妹在她的田里插秧。因为昨日表妹迫于无奈在田桑的切结书上画了押,除了赔偿一应精神损失费外,就是亲自将拔光的田地再重新种满,以表悔过的诚心。
“差点毒死老黑,已经毒死老黑的朋友阿黄的嫌疑人还没找到呢!故意杀人,知道什么罪吗?再瞪,就让你姨母派人送你回老家!”田桑就蹲在田坎上,实在酸得受不了了,于是果断拒绝白果果新摘了捧来的桑子,可丫头对于投喂田桑特别执着,田桑哄着她,只得假装吞下,实则从嘴边扫过全塞给了老黑。
她一直觉得老黑不是条正常的狗,远的不说,这桑葚酸成那样,它都吃得下,叫她看了清口水直流。
表妹看这得意的三人一狗,恨得嘴皮子都快咬破了,她一个酱油瓶子都没见过的富家千金,却穿着粗陋的下人衣裳,早上扶叶刚梳的美髻,如今却是满身满脸的稀泥巴,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各品种屎尿的腐臭味,的确,她的鼻子很灵,那是未雨前不久施的粪肥。
扶叶从另一头艰难的拔腿朝自家主子走过来,本想宽慰她,不想表妹小臂上被稻秧子瘙出的小口子又痒起来,她越发暴躁,欲哭时,不知田里什么东西突然在她脚边乱窜,吓得主仆两个连声惊叫,最后足下不稳,摔进田里。
“鱼!是鱼!”白果果一时兴奋,随手将桑子抛下,撩起裤腿就往田里钻去。
再不用被投喂酸桑子了,田桑顿时松了口气。
恰在这时,羊韮站在路边,高兴的垫着脚冲田里打招呼,是羊远祖孙来了。
羊远是来找田桑的,因为田桑要抓下毒的人,但这时代,没有摄像头这个高科技与狠活,于是便想到了靠目击者回忆,画出嫌疑人的画像来找人。
所以羊远,浦苗乡翠竹里的里正这个身份就派上了大用场。
看羊远来,田桑如见救星,简单嘱咐白果果两句就匆忙溜了,因为丫头正一颗一颗将白果果洒落在田坎上的桑子捡起来,做什么,田桑想想都冒虚汗。
就这样,羊韮留下来同白果果一起捉鱼,顺带看着表妹,田桑则跟着羊远走了。
老头领着田桑在田间地头里七拐八拐,走到一棵巨型桑树下止了步。
又是桑树,田桑有些肝颤,树上除了桑叶就是红得发紫的桑子,密密麻麻的,有不少鸟落在上头啄桑,使桑子窸窸窣窣的往树下落。
这里是个相对宽阔的岔路口,巨桑就长在路边,树下有一些四下散落的被磨得溜光的石墩,羊远就蹲在挨着树干的一块最高的石头上,静静的看着面前劳作的农人,又时不时指导两句耕作的心得,有来往的乡民经过路口,看到他,也都会放下手里的农具物什朝他作个礼,寒暄两句。
田桑有些不知所措,也学着蹲到他旁边,拔根野草茎叼在嘴上,看着面前平坦开阔、生机勃勃,观察着来往的人流,看他们走路的姿势,脸上的表情,身上的穿戴和拿在手上的物什,“我们来这儿,要干什么?”田桑目视前方,小心翼翼歪个脑袋问。
羊远转过头来,看见田桑嘴里叼根野草,愣愣,于是也拔一根叼起,将头转回去,说:“不是你说的要找什么目击者吗?”
田桑很是不解,刚想问,就听羊远撑起脖子往东边望去,“来了!”
她随之看出去,是几个,不,是一群大爷大妈陆陆续续沿着四面八方往这边来了,他们有的手里拿着马扎,有的拄着拐棍,有的空着手,到了树下就各自找块地坐下,羊远热情的迎上去,像久不见面的老友,相互间问问家里的庄稼长势如何,儿子娶上媳妇没,孙子的尿戒子有没有空着的挪借几张……
田桑看这场景很惬意,很熟悉,又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时,晚饭后,打着手电筒跟她老人家一起去公社外头的晒谷场开村集体大会的情景,好像还放了露天电影,也是这么热闹。
接着,羊远就向大家说起嫌疑人,目击者的事。
一个有些腿瘸的中年大叔一脸愤恨站起来就骂,说起他家狗死得冤,诅咒下毒的贼人云云,那应该就是被毒死的阿黄的主人了。
然后树下就开始群情激奋,直到另一个声音破乱而出,“咱们乡向来安宁,且王麻子一家和善,从不与人交恶,”这王麻子指定就是阿黄的主人,刚刚骂贼的那个人的名字了,“怕不是有别的什么图谋,报官!必须报官!”
然后,树下又沸沸扬扬闹起,羊远干脆吼一嗓子将场面压下去,用力过猛,于是呛咳两声,又说:“大家稍安!稍安!没折财没伤人,衙门不管!”
“那怎么办?万一那贼哪天又跑来下毒,真将人毒死了可就晚了!”有一个面色碳焦,身形干瘦的花须中年男人扬起脖颈喊。
话音刚落,他头顶就有颗黢黑的桑子正巧落到他怀里,他忽一愣神,大概觉得这是老天也赞同他说的话,给他的奖励,于是抬手就将其扔到嘴里,又更大声添一句,“晚了!”
田桑看那人吃了桑子没什么表情,就想起自己吃了一肚子的酸桑,顿时涎垂三尺,她‘滋溜’一下将口水吸回去,转眼就看到脚边有一堆从树上落下来的桑葚,一番思想斗争后,她鬼使神差的捡起面上一个品相最好的咬一口,一股清甜顿时在她口腔爆开,于是忽,站起身,将面前一枝桑丫拉倒身前,一颗接着一颗饶有滋味的吃起来。
“有了!”羊远突然后退两步到田桑跟前,抬头却看她在摘桑子吃。
田桑有些尴尬,赶忙松手,于是一枝丫的桑子就窸窸窣窣落到羊远头上,脸上,以及他记录乡民提供线索的纸上,直接砸了个炭黑紫。
谁知羊远并不在意,他仿佛对田桑提起的这场探案捉贼的游戏特别感兴趣,接着说:“他们各说各话,但有几个称貌似黄狗横死那日在乡里看到过一个陌生人,就在翠竹里这一带晃悠,但具体又想不起来长什么样子!”
“陌生人!”田桑拄着下巴细忖一阵,突然问:“咱们这儿有没有会画像的人,要性情和顺,有耐心,还不收费那种?”
羊远有些诧异,但他没犹豫,立刻就给出了答案,“有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就认识,孙家的郎君,孙晟啊!”
田桑眉头不自觉皱起,好一阵,才说句话:“咱们翠竹里就这些人?”
羊远一啧,“哪儿啊,现下农忙,这些都是赋闲在家的老人或是不便劳作的人,阿黄的主人王麻子就是腿上受了伤,全靠他婆娘下地养活一家子,他们家虽穷,但心好,养了黄狗近十年,待它就像家人一般,再穷也没想过宰来吃肉,哎,可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