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不分昼夜。
醒来,已是玉兔西沉了三遍,红日初升的又一个清晨。
地点已经换过,天被地床,无尽的花瓣之海。
碎英缤纷,缭乱千重,若不是还能望见远方薄雾中点缀的抹抹青色,真疑似在一片远离尘世的洞天幻镜。
偶起一阵清风,将几片花瓣吹起,掠过宋今人的脸颊,她低头,吻了吻身下的冯与真。
妻子太累了,不知是欢好太甚,还是闭关两月疲乏难消,明明是极为平常的修行,却让她一睡至今。
看着她露出花被的满是红痕的雪色肩膀,宋今人涌出一抹心虚,心虚里又生出心疼,心疼带着情动,她顺着那些痕迹,极轻,极柔地慢慢吻过。
一遍又一遍,冯与真醒了。
“呀,我将你吵醒了,真是不好意思。”宋今人得了便宜开始卖乖。
“我早醒了。”
“那你怎么不叫我,”她又压了上去,“你故意的?”
“总要让你再满足一下。”
“什么意思?”宋今人歪了歪脑袋。
冯与真起身,一片白绸落下,遮起那些见不得人的痕迹。
她果然已经醒了很久,因为脸色是十分认真的样子,仿佛斗争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你不是怪我,为什么迟迟不出关吗?”
“其实,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想,你未必做好准备,要是贸贸然和你说了,不知会不会吓到你……”
“今人。”冯与真的眼睛盯着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是期待对方从这短短的几句话中,抽丝剥茧,自己抵达那个答案。
但她高估宋今人了。
宋今人懵了,她有一个奇怪的直觉,什么东西在破裂,心有点慌,无法正常思索。
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把我搞糊涂了,真儿,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我说就是了,不要和我打哑谜嘛,弄这么些弯弯绕绕,我一时半会儿转不出去,急也急死了。”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打我,骂我,就是别让我猜啊。”
越说越歪了,冯与真不禁懊悔而自责,不该这么转弯抹角,原想让她循序渐进,一点一点接受,不想反而把她吓到了。
“你为什么总把问题归结在自己身上呢,虽然和你有关,但这是我们俩的事。”
“我们俩……”宋今人依然懵懂,只呆呆地重复她的话。
冯与真缓做一个吐纳,拉着她的手。
“我想告诉你的是,今人——”
“你要做母亲了!”
嗡——
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人模糊了,绵延无际的花海也模糊了,寥寥几个字,不断重组,不断在她脑海里放大。
等回过神,她呆呆地低着头,看自己的肚子。
母亲?
冯与真哭笑不得,“你糊涂了。”然后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什么?
真儿的意思是……
是……
脑子为什么打结了,但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避无可避。
她把手抽回来了。
然后,她抬起头,半是迷茫半是无措:“真儿,你是说,你怀孕了!”
“你怀了我们的孩子?”
“是。”
咚咚——
“你不高兴吗?”
冯与真揣摩她的脸色,这幅样子,实在算不上喜,甚至也没有惊。
宋今人摇摇头,想说什么,语结半晌。
冯与真倾过身去,捧起她的脸:“今人,你看着我,”她循循引导着:“我知道你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件事,但是这是真的,她来了,我也没有想到她会来得这样早,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什么都没准备好,甚至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宋今人摇摇头,“真儿,你这样说让我情何以堪呢,”她握住冯与真的手,“我确实很震惊,但是我没有不高兴,你不要这样。”
“我可能是太高兴了,是,一定是太高兴了……”
那份欣喜,在她的身体里急剧膨大,撑着四肢百骸,好像只要破开一个口子,就会嘭地爆裂开来。
那就太失态了,所以只能暂时压抑。
这大概就是……初为人母的喜悦?
尤记得成亲当晚,沈泉林指导过她,阴阳结合,灵肉双修,而只有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才会被赐予爱情的果实。
这个过程或酸,或甜,都只有你慢慢品尝。
这一番话说得她心潮澎湃,她也曾幻想过,会有这样一个果实的来临。
但正如冯与真说的那样,是不是来的太早了。
做母亲,对她来说是一个非常遥远的事情,一个非常模糊,触摸不到的未来。
换句话说,她绝对没有做好准备,在一个自己还是孩子的年纪,去成为一个孩子的负责人,去为一个孩子负责。
因此,那份惊喜显然是不纯粹的,这里面夹杂了一些莫名的恐惧,正是这些恐惧,压抑住了内心的兴奋,让她变得迟钝。
她甚至有些手脚发抖起来。
冯与真焉能看不出她的顾虑,妇妻之间,心意相通,有些情绪,是不必通过言语来传达的。
她搂住宋今人的脑袋,安抚她:“别怕,今人,既来之,则安之,一切交给我,无论如何,我们总在一起,接受她,好吗?”
宋今人被这无限温柔的话语抚平了不安,点了点头,逐渐平复下来。
半晌,她才在冯与真怀中,声如蚊讷地闷声问:
“什么时候发现的……”
“闭关的时候……”
她又抱紧了她一点。
“真儿,我是不是很没用,这种时候,明明该我照顾你,可却反而让你为我操心了……”
冯与真笑笑:“傻瓜,道侣之间,你说这些干什么,我长你那么多,自然事事想到你前头,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总有一日,你也会站在我这个位置,到时候,还怕不能让我依靠吗?”
宋今人又点点头。
“那我怎么和她相处呢?一个小娃娃……”
“小娃娃怎么了?”
“嗯,我是担心……”
“担心?”冯与真似恍然大悟而又语带挑弄,“你莫不是把我当娘了,所以有吃那方面的醋吧。”
冯与真自然是在开玩笑,宋今人却立刻跳起,居高临下看着她:“真儿!你取笑我!”
“因为初见你时,你还是个睡在襁褓里的小娃娃呢。”
“小娃娃怎么了,我对你的感情,从未有过改变!”
“我知道,你这个贼丫头,一直姐姐,姐姐的喊我,从一开始就是居心不良。”
“是,但是你一直不肯回应我!”
“你现在跟我算账?”
“是,算账!”宋今人欺身而下,激起一片飞花,“既然说到这个,我可又要为自己叫屈了,大祭司呀大祭司,你知不知道,二十年呢,要得你一颗芳心,我可吃了太多苦头!”
“对不起,我道歉好了。”
“道歉没用,等孩儿出生,我就和她诉苦,说她娘当年是怎样怎样无情,怎样怎样冷面。”说着真将耳朵贴上了那一团柔软,做出说悄悄话的样子:“小宝宝,要不是你阿母脸皮厚,花招多,哪有你来到这个世上呢?这一天可谓是来之不易,好险好险呢。”
冯与真笑倒在她怀里,轻捶了她一下:“好没正经的人,你真的要和她这样胡言乱语。”
“怎么叫‘胡言乱语’?把你对我做过的‘恶行’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就叫胡言乱语,大祭司,你是不是有点仗势欺人了。”
“看来我欺负不了你多久了,等她出世,必定是你的好帮手,以后就是你们娘俩欺负我了。”
“怎么敢!”宋今人见好就收,“我们娘俩一定都唯大祭司之命是从。”
“而且,说什么娘俩不娘俩的,”宋今人替她拨开额前发缕,吻了上去,“记住咯,从今以后,是一家三口。”
“从今以后,是一家三口。”
一家三口。
宋今人搂着她,不安与顾虑,已在这一阵打情骂俏中消解,眺望远方山景,自有另一番的畅怀,恨不得立时跑起来,大嚎三声,将那份激动痛痛快快地昭告天地。
所以,她没看到,独自咂摸这句话的冯与真在她的怀里露出了何等落寞的神色。
而在冯与真抬起头,对上宋今人转过来的温柔视线时,那一份落寞迅速被掩藏。
风起花飘,春色正好,万般浓情都化为一吻。
这一刻,万事不想,只有彼此。
天地间唯有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