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是云驳的生日。
她早一个月就在期待着,阿妻云炁会给自己准备什么礼物,前些日子心心念念一条时新的琉璃裙,吹了无数次枕边风,已经这么明示,这回回山,她该帮自己买了吧?
又或者,只是给自己做顿饭,过个简单的二人世界也行。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云炁了,想她想得简直要发疯。
“小今人,如果你炁师姐送我一部法器呢,我就给你减掉一半的功课,如果是一条漂亮的裙子,我就再给你减掉一半的功课。”
然而真到了那一天,云驳肿着眼,带来了一坛酒。
“今人!你炁师姐她不要我啦!”
云炁失约,赶不回家,云驳一气一个死,捶胸顿足地满世界撒泼,于是,为了安慰她,宋今人只好陪着喝了整整一坛的酒。
传闻中的凤凰盅,水牛来了都得喝成个皮球。
那会儿,她还不满七岁。
喝醉了,摇摇晃晃荡到梨园,就地一躺,天上地下一片雪白,入鼻即是一阵清香。
她是打小就会喝酒的。
据沈泉林说,这是“天赋异禀”。
当初她母亲氿万世送她上山,养过孩子的长辈们抢着给她喂奶,她一口不吃,只是亮着嗓子哭,没心没肺的云驳就走过来逗她,一边扮鬼脸,一边和她比嗓门,嘿!不想还真有效,她不仅不哭了,还张着手要抱抱,云驳那叫一个感动,这娃娃,和她有缘啊!赶紧抱进怀里,结果是被张牙舞爪地啃了一脸的口水。
原来云驳是个烂酒鬼,她鼻子尖,闻到了云驳身上的酒香,差点没把人啃秃噜皮了。
师母说,她是用蘸了酒的筷子一筷一筷喂大的,这话太夸张,但表达的意思没错,她就是天生的酒鬼。
不过一次喝这么多,还是第一次。
也是人生第一次,她品尝到了喝醉的滋味。
晕晕乎乎的,热热的,一团极不安分的蒸汽在自己身体里乱窜,有股说不出的难受,也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风也好热啊……
她的两只小手紧紧扒着胸口,一点一点把衣服往上拉,露出了白嫩嫩的肚皮。
眯着眼,意识渐渐飘远。
忽然,衣服往下一逃,然后身子凌空,竟是被人抱了起来。
“小醉猫~”好听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比世上任何的乐声都要美。
她睁开眼,看到了一张令自己朝思暮想而又永生难忘的脸。
“姐姐……”
对方噗嗤一笑:“你叫我什么?”
“姐姐呀。”
“连你师母,也要喊我一声前辈,你叫我姐姐?”
“是姐姐……”
“好,那我问你,你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大早上喝得醉醺醺的?”
她感觉到自己的鼻子被点了一下,酥酥痒痒的。
她忽然紧张起来,“不是,不是我要喝的,驳师姐带了酒来,我就陪她喝……”
“云驳……我回头再说她。”
宋今人小手抓住了她的衣襟,“冯仙长,我错啦……不要怪驳师姐。”
“求求你了……”
“那你要答应我,成年之前,都不许喝酒了。”
“呜~好。”
然而这句话,没过多久就被宋今人当做儿时戏言,抛到九霄云外。
酒是好东西,须臾不可离。
更何况,酒虫入体,一旦种下,怎么戒得掉呢?
刚入师门的那段时间,独居宝庐峰,没什么机会接触酒腥,后来,她学会了御剑术,可以自由穿梭各山各峰,行动自由,无拘无束,也就没人能管得了她了。
她偷逃下山,最初就是为了痛痛快快一醉方休,后来养成习惯,三天不跑出去,就浑身难受。
这毛病,一直到成亲之后,才得到改善。
冯与真不喜欢她喝酒,一来喝酒伤身,二来妨碍修行,所以对她管控极严。
这是爱妻谆谆叮咛,她不敢不听的。
然而冯与真毕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她,作为东天祭司,偶尔要在各名山大川闭关修行,占卜天运,一出门,短则两三天,长则个把月,独守空房,实在难熬!宋今人就趁着这个间隙,四处搜罗美酒,给自己开小灶。
她的理由也找得很好:喝醉了,不念不想,不痛不伤,更何况,真儿念着我不老实,就不会在外面久留啦!
只是,这个平衡,也有被打破的一天。
一个月,两个月,两个月零七天,整整六十八个日出日落,冯与真竟都没有回来的意思!
这六十八天里,她把自己灌醉了八次,昏天黑地睡了半个多月,等呀等,等不回心上人,长日无聊,孤夜难过,熬不住了呀!
她到自己成亲,才明白当年驳师姐的苦。
真不是人能忍得住的!
但她到底比云驳有出息,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不是有句话叫做“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冯与真闭关的山头叫什么来着,哦,玉液山,不远,也就七百里。
她赶了大半天的路,终于在朝霞漫天的清晨到达了目的地。
一落地,即被一阵酒香迷惑。
她甚至不去想这香味的来历,也忘了此行的目的,被勾得三魂没了七魄,迷迷糊糊就掉进了一个池子里。
一个暖气蒸腾的池子。
好大一个池子,池水泼洒脸庞,满鼻都是酒香。
再看旁边石碑。
“玉液山,琼浆池……”
这池子里竟然都是天然的美酒。
宋今人整个人扑通入池中,让甘甜凛冽的酒香透入神魂,几乎要将自己溺死其中。
忽然,腰间一紧,自己被一股柔软的力量托着往上浮。
水面一分,两颗湿漉漉的脑袋钻了出来。
“馋鬼……”冯与真的语气里掩盖不住的宠溺。
宋今人转着眼珠笑:“真儿怎么也会藏私了,我才知道世间居然有这等美妙去处,你早说这地方这么好,我就跟你一起来了。”
“你是为了这酒?”
“噗哈哈,你和酒吃醋?”
宋今人笑得肚子疼,结果就被身后之人照着肚皮拍了一巴掌。
水声哗啦,腰间的手松开了,宋今人惊慌回头,抱住冯与真。
姿势正好对调。
“真儿,真儿,怎么真生气,”她去吻她的脸,又去摸她的腰,“我开玩笑嘛!”
“哼。”
“哼什么,”说着,委屈泛上心头,噘起了嘴,“你说咱俩谁更无情,既然出关,为什么不回家,你不知道家里有我这个可怜人等你吗?”
“你不回家,我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连酒都喝得没滋味,成天成宿在门外守着,眼巴巴地望呀望,都快化成望妻石了。”
“这些天我就在想,真后悔没给你画张像,等回去了,我就去学!我要把你的画像贴满墙,你要是出门闭关,我就一天搂着一副,权当是你陪着我。”
“你搂着画,谁搂着我?”
“我是说等你出门闭关,”宋今人恍然大悟,“我也给你画两幅我的,到时候你搂着我睡。”
“做什么要搞那么复杂,你这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就是一天也不想和你分开。”
“粘人精。”
“我就是粘人精,我还要黏你一辈子,”宋今人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语气有些颤抖:“你知不知道,我好怕呀……”
“你怕什么?”冯与真不解。
“怕你离开我。”
“傻瓜,我怎么会离开你。”
“不离开我,怎么一去两个多月,口信没一个,消息没一个,我这心里乱糟糟的,你不在,我就六神无主了,真怕有朝一日,你我天各一方,到时候,我怎么活呢?”
说着,真落下一滴泪来。
“你真是水做的,”冯与真失笑,“看来确实是我不好,是我欠考量,平白让你多心了。”
满肚子的酸楚,因为这一句话烟消云散,宋今人抱紧了她,嗯了两声,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许是察觉到这人真被吓坏了,冯与真转过脸,贴着她:“今人,对不起,你别怪我。”
这话让宋今人惶恐。
“说什么怪不怪,我最不喜欢你说这个,你明明知道,我……”
“是,我知道……”冯与真打断她的话,眼里透出脉脉柔情。
这双眼,是她最喜欢的。
透黑的眸子闪着星光,好像望不尽的天幕,只一眼,就让她安定下来,安心下来,她被这股深邃而又神秘的力量所吸引,靠近,俯首。
宋今人忍不住就亲上去了。
池中春水,缠绵悱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