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积玉记得,自己是通过安排了大量的基础练习,以及姬珣这种敏捷凶悍的对手与他实战,才让兰因招式渐渐精准利落起来,但今天初看他与闻人语战时,裴积玉开始还以为兰因又“故态复萌”了——他出招甚至比平时还要慢,每一式使出来绵绵冗长,又飘忽不定!所以这是什么独门的剑法吗?
相比他们的讶异揣测,兰因这个当事者反倒显得平常心了,战胜闻人语本身固然也带给了他一些小雀跃,但更多是离目标更近了一步的动力!果然如师父之前指点他时说得那样,他只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不用怕任何人!
而胜利后这段特殊通道也如公输仪所交待,是条相对的捷径,风的阻力在这里都小了好多,兰因遂加快速度,一鼓作气来到了第二道岔口。
越往阵心接近,雾便越浓了。而少顷,就见对面风雾影间,向这里走来的对手身形和举的剑一样庞大——兰因的眼皮跳了跳,被施天白这个乌鸦嘴说中了,是那个刘彪虎!他走动间显然利用了土灵力,于是在大风中依旧步履极稳,甚至每一步踏下,地面都传来微弱的震动。
“小孩,”刘彪虎掂了掂那把一看便知重量不凡的剑:“来吧。”话音落即,也不废话,便咆哮着挥起剑径直朝兰因劈了过来!没有任何高超的技巧和变化,只有无比厚重的灵力全部灌注在剑上!
那一刻,兰因只感到一座石垒的威势向着自己就砸了过来!让他下意识就觉得:接不住,不能硬扛!兰因身法急速闪避开他的正手,转魄故技重施,就想巧计制住对手的剑,可缠是紧紧缠了上来,却不料刘彪虎的打法根本蛮横得毫不讲道理!他摆了两下,见一时挣不开,竟是猛地发力,就直接将自己被转魄缠住的大剑连带着兰因本人一起在空中挥转了起来!重剑被这人大吼着舞得虎虎生风,而后运动灵力狠命往地上一摔,兰因被咚得硬生生砸在地上,嘴角渗出血!而刘彪虎凝聚着灵力的剑刃紧随之不给他分毫喘息机会地砍了下来!转魄因缠绕在对方剑上反而来不及更无法阻挡!
兰因瞳孔猛地收缩!
宋文期更当即大叫了一声捂住了眼!
“你掐死我了!”钟砚无奈:“你睁开眼看看,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宋文期哆嗦着声音——那刘彪虎的样子活像一剑要把兰因直斩得身首异处!但还是随即忍不住睁开了条眼缝,却见刘彪虎的大剑距离兰因还剩下三寸不动了——被兰因咬牙用红尘死命地抵住了!
两人此刻都在用尽灵力相抗衡——兰因与他相持的左臂已在发麻颤抖,刘彪虎更是双目赤红,土灵力越来越沉重的威压尽数落在红尘那柳叶般纤薄的剑刃间,但任凭怎么施力,红尘剑仍没有退缩哪怕分毫!
“好!”连施钩玄都被这边的对局情况吸引了注意,又有点忍不住为兰因担心:“但对手这么强硬,兰因完全没有优势啊。”
“优势都是相对的。”宣虞却是道。
兰因这时衣裳、头发已全被冷汗浸湿了,丹田内的灵力被他催动、透支得厉害,五感都开始因此而恍惚,却又仿佛诡异地,更加打开了,他仿佛朦胧地进入了另一个境地,让他的思维抽离似的,前所未有地冷静下来,面对刘彪虎一直以来的紧张、发怵这时不知怎地就完全消失了,对方即便现在还在占据着主动,但在兰因眼里,却不值一提了,明显的弱点…被情绪主宰的…分明能不费力气就拿捏……不过是头只会使蠢劲的蛮牛罢了!也想踩在我头上!
兰因在一瞬悄然变换了红尘的角度,而身形就这样轻飘飘地撤了出去,刘彪虎打到兴头,立刻便挥动重剑想要乘胜追击,但兰因脚尖一点石壁,便从他头上又掠了过去,同时剑往下游刃——当他有了清晰的想法,彻底放开手时,辅以灵活的身法,手中剑法那虚虚实实不断变幻、宛如密不透风缠绕的特点就被更明显地表现了出来,刘彪虎虽能粗暴地以力破巧,却也对自身是极大的消耗,特别是在兰因故意给他制造“机会”、遛着他的情况下,不过三刻,挥剑的动作便渐渐走了形,兰因轻笑:“你没有力气了吗?”
他一抖手,不再留力,剑式陡然转急,游舞如空里流霜一样无迹!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得更清楚了。裴衔道:“这门剑法我生平也是第一次见,把‘柔’和‘变化’发挥到了极致,有些地方甚至违背了剑术常规的定式,让对手很难捉摸。你看他有时候刻意放得慢得超乎常理,有时候又仿佛破绽百露,但实际却虚实相生,绵绵不绝,连缀起细密如织的杀意,有时候明明可以更直接却偏偏反道而行,吊诡殊恒……”
郁离子则要更直接了,冷哼道:“有高人私下这样指点,是否胜之不武呢?”
“本就不属于蓬莱的传承,所以并不是违背宗门规矩的私下传授,”宣虞微笑道:“就只是我这十几、二十年来自己闲来无事时瞎琢磨出来的东西罢了,万当不起这样的称赞,其中的疏漏缺点难以计数,所以就只是拿给小孩子练来玩玩而已——而郁长老看兰因用得好,那只是因为他特别聪明罢了。”
他这样一惯不动声色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教众人都不由为之侧目,施钩玄连忙哈哈大笑着打圆场道:“难得听你会这么直白地夸人——看来真是很满意这个徒弟啊!”
宣虞也笑笑,神情疏朗:“我说得有错吗?”
“啊是是是!”施钩玄故意调侃他:“这让我多嫉妒你啊!得了这么个异常灵慧的徒弟!”
“你那里又不是没有。”宣虞道。
“小岚家的妹妹吗?”红蓼长老这时随口搭了句腔,她与思邈道人论起来是同一辈份,但为人平易,从不摆架子,因此与施钩玄他们几个关系都不赖,施钩玄每逢年节还都会给她送些有益温养伤势的药酒。
却不料,她问完这话,施钩玄好半天没答腔,宣虞则笑而不语。红蓼咂摸出了些意味:“不是妹妹啊,那是哪个?”
她被勾起了好奇,这才用心关注向药修的考核现场。药修的考核也分辨药、炼药、诊疗几个环节,充作药人给这些弟子问症的是宣虞一行去年前往落花洞时,顺便擒获的几个魔修,仅是作为考题,施钩玄在这几个魔修身上提前下的药并不重,因此秋水澄只稍加诊了诊,心里就有了底,问负责监考的秦松烟:“是怎么治都行吗?”
秦松烟想了想,点头:“施长老没做细致的规定,但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秋水澄像是对漂亮师姐说起这个,有点赧然:“我通常用药那个…比较刚猛。”
他又仔仔细细内外检查了几遍分到他手上的那名魔修:“那其他的旧症需不需要一起治了呢?比如这人自幼的小儿惊痫,还有……”秋水澄皱了皱眉:“这是……蛊毒嘛?”
秦松烟没忍住,惊道:“你能除他身上的蛊?”
秋水澄沉吟了下,老神在在的模样回答:“我试试吧。”
秦松烟这时也恢复了镇定,别人或许不清楚,她却知道得很详细,这名魔修身上被种下的可不是一般的蛊毒,而是“子母蛊”,当初大小雀仙两个落花洞女,就是靠这一种奇蛊神不知鬼不觉地反控了游仙楼,而最伤痛的是,这种蛊不只会使中蛊者外表虽仍活着却浑浑噩噩、完全受控制母蛊者调度,且一旦子蛊死亡,中蛊者就也一定会死。“修罗”因此就损失了几名同伴。想到秋宜人多次向组织推荐这个弟弟,秦松烟委婉提醒了句:“这部分并没列入考核范畴,你其实不需要完成,毕竟如果这个人因此出事的话,也肯定没办法评判你的考核成绩了。”
红蓼看过来时,秋水澄就正在采药、炼药,红蓼看了会儿,大概拼出他用的方子后:“竟想这样以毒攻毒,这小辈用药可真是大胆至极!虽然这药人是个为恶多端的魔修,但这毕竟是考场,如果他剂量调配稍有不当,负面作用一定会影响他最后的成绩……”
“他会控制得很精准的。”一直不吭声的施钩玄突然开口,但说这话的语气怎么听怎么讽刺。
红蓼瞥了他眼,更对秋水澄好奇了,于是便发现:“他提炼的毒素为什么会这么精纯?”但懒得听施钩玄阴阳怪气,红蓼直接拿过他案上的考生资料翻看起来:“原来是殊变灵根:‘枯萎系’的木灵根——我记得小岚是‘滋润系’的木灵根吧?”
天赋这个东西,谈论起来总是非常残忍的,甚至能破碎一个修行坚定者的道心。所以在宗门内,其实无形中一直在遏制深切交流这方面的信息,因为即便“资质上佳”,与那真正的“天赋异秉”,也在天堑划分开的两个世界。殊变灵根便属于这天赋异秉中的一种——当修者灵根天然的精华程度到达极致,所修炼出的灵力就会也因极致的精粹,而天生具备远超普通人的功效,这种质的能力变化,甚至无限接近于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灵体”。比如木系的两个殊变方向:滋润和枯萎,就对应催化灵植的一荣一枯,同时也本能对药性、毒性能感知入微,可以说这样的人做药师所在的境界,与他人根本就是两个维度,他人需要摸索着慢慢学习斟酌的药性、药理,对他们来说,却一目了然、信手拈来。
红蓼难抑激动:“这样修界一百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两个的天纵奇才,你既不想收作弟子,赶紧让给我啊!”
“呵呵,”施钩玄冷笑,刚想说什么,却霍然忘在了嘴边,蓦地站起身——只见照影呈现的打斗里,施天白正被任增挑断了持剑的右手手筋,鲜血喷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