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砚慌张又无措:“我……我不知道……”
“镜子类法器的碎片……”宣虞重复了遍,忽然蹙眉:“她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表现出了异常?”
兰因这时也回过了神,见宣虞对此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排斥情绪,才斟酌着道:“好像…钟纨从半年前开始,就说自己常因为做一些奇怪的梦而觉得心神不宁,她说她一直梦见她的姑母……”
“半年前,钟灵毓,西洲……”宣虞神色沉沉:“果然,这碎片应当是属于提桓那面与元景霄在斗法时破碎了的法宝,‘明镜非台’。也应该就是在那时,这东西阴差阳错嵌进了阿纨的识海。”
“明镜非台?那不是提桓当初盗出维摩诘的那件传宗秘宝吗?据说由历任方丈代代传承,”公输祈若有所思:“结果竟是被他炼成了一件魔器?但既然他能使用此法宝,那多半就证明,当初说映月禅师其实更属意将衣钵传给他的传言也是真的了?——说来也奇怪,后来世人都说提桓是因嫉恨檀那,师兄弟阋墙才被逐出师门的,但若映月禅师当真原本更属意他,他当年又为何要叛宗入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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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众人都相继离去,宣虞还在兀自蹙眉,握着茶盏出神。忽而,他的食指尖被捏了捏,宣虞转过眼,就见兰因正仰头望着自己,大眼睛里闪烁满忧虑:“钟纨她…会被怎么处置呢?”
宣虞眉尖微抬:“什么怎么处置?”
“她…她生出了…心魔……”兰因只是说出这个词,都忐忑而期艾。“魔”字又被他刻意地放轻,像是在谈论某种禁忌。
宣虞却像根本没听懂似的,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平淡地问:“所以呢?”
“啊?”兰因完全不明白他这态度是什么意思,只以为宣虞又在考校自己功课:“先生教过,如果修士生出了心魔,便很容易因为一念之差从此堕入魔道,不仅自身走上万劫难复的道路,也会给其他人带来灾祸。许多从正道堕魔的修士便是教训,而蓬莱对此有严格的戒律、罚规,被发现有入魔倾向的弟子会由掌罚判处,轻者受到拘管,那情节影响恶劣的,甚至会被废除修为、逐出师门……”兰因说着说着,不由想起了辛夷,想起了郁离子为她罗列的那一条条罪则,默默住了口,低下了脑袋。
这两年的时光,原本让兰因对阿娘的许多印象都已经有些模糊了,但经过昨夜的幻相,那些记忆又忽然清晰了起来……兰因耷着脑袋,啪哒啪哒地掉着眼泪。
他现在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明白先生所教并没有错,也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他的阿娘,这让兰因心里极其矛盾,完全不明白该如何看待自己的娘亲。他有好几次都鼓足了勇气,想要问一问宣虞的想法,想让他如平时一样指导自己应当如何做,但兰因也始终深深地记得,那让宣虞受尽了折磨的毒就来自阿娘……他因此又不敢开口了,他在潜意识里害怕宣虞会说出的话将是自己所不能承受的,更害怕宣虞因为迁怒,忽然收回给他的所有关照、庇护……他像是一只失恃的雏鸟,腿脚刚刚有力,就要自己摸索着摇摇晃晃地走在细细的树梢间,艰难地奋力拍打他稚幼的翅膀,以维系那看不见的平衡,不至于从高处狠狠摔落下来。他时时觉得恐惧、孤苦、患得患失,却又要把这一切的情绪,小心地掩藏在心底的最深处,甚至不敢向宣虞表露出分毫——宣虞对自己的喜欢,是兰因现在唯一可以倚仗和抓住的东西,他执着地讨好着宣虞,想要自己在宣虞眼里变得更有用,果然也就得到了宣虞更多的偏爱……但即便是懵懂如兰因,也下意识一直不敢去探究,这份偏爱究竟的深浅。
郁离子对兰因的警告始终像山一样沉重地压在他身上,兰因根本不敢想,如果被人知道了他也有“心魔”就藏在自己的识海……
“哭什么?”宣虞看了会儿兰因,终于收起了莫测的态度,拇指摩娑过他的脸颊,为他擦拭去眼泪:“钟纨的心魔本就是外物所引发,既已拔除了诱因,便不会再暴露出问题,没人发现,担心什么处置?——你现在又是在害怕什么呢?”
“我…”兰因怔怔地,完全没料到宣虞竟会给出自己这种回答,惊讶地道:“…原来是不暴露就可以了吗?”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宣虞闻言笑了:“——而是就算被发现了,也可以悄无声息地用法子遮掩啊。”
兰因未明白他这话里潜藏的深意。宣虞也未再做多余的解释。
“宗主,”门外呼啸的北风中,忽然夹杂了一道陌生的男声:“弟子裴积玉前来求见——有‘帝释天’提桓的消息要向您通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