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霁山雪居不久后,天光便渐渐亮了起来。兰因只觉无比疲惫、困乏,头昏昏沉沉的,囫囵喝下些热汤,便抓着宣虞一侧袍袖,身子不知不觉地偏倒熟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等意识终于朦胧转醒时,兰因发现自己正歇在宣虞的塌间,床边还燃着炭盆和香炉,里头的安魂香已经快要烧尽了,而外间的日头甚至已渐渐往西移。
——他竟睡去了大半日的光景。
兰因醒了醒神,便发觉这屋内此时除了自己和宣虞外,竟还有旁人。这人依旧是一身黑装,即便现在身处于室内,也未摘下遮掩容貌的幂篱,兰因因这奇怪的装扮对他记忆十分深刻——此人分明就是公输仪的师父,羡门那位古怪的“公输长老”。
而大概是不习惯于此时的室温,宣虞即便是敞开了外衫,面颊依然泛着淡淡的红晕,而兰因这会儿更是终于发觉了宣虞外貌上那种种微妙的变化——竟同他在幻境时所见到的模样有七八分的相似!这让兰因不免在惊讶、好奇之余,心里又莫名涌起了些说不上来的感觉,竟是怔怔地愣在了那里。
宣虞此刻手中正把玩着那颗破裂了的念珠,问坐在对面的公输祈:“这东西还能想办法修复吗?”
公输祈用那只九爪铁钩的右手将念珠接过来,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上头那道极深刻纵横的剑痕,啧啧道:“我就说你们剑修,当真擅长暴忝天物!你就算当时为了救人,破坏了这珠子,又何必又杀了那蜃妖?这蜃珠乃是她以毕生妖力所化,如今主人已死,就算我勉强保住其中还残留的一些念力,所能发挥的威效也十不存一——估计很难再长期维系对‘碧落浮黎’的供养了……说不定再过上三五年,那秘境就真要彻底消失了。”
“她已能悄无声息地冲破封印的阵法,甚至能以投射的蜃景迷惑住金丹境界的修士,再不铲除,日后必成大患,”宣虞给自己斟了盏凉茶,垂眼道:“你只管尽快修复这颗念珠,最好在三日之内炼成法器——我还需要用它做阵眼重新开启这个秘境的法阵。”
“嗯?”公输祈意外:“这么着急做什么?”
“这次的事故关涉到蓬莱旧日的隐秘,未防泄漏,我和郁师叔商量的决定,是稍加修饰这些曾受蜃景迷惑而失魂的弟子这部分的记忆,再将他们尽数收录于门下——然而这些考生总共二百五十数,却还有半数仍未来得及进入试炼,”宣虞抿了口茶,道:“找借口推迟上三五日再继续已是极限,再拖延下去,难保他们会不会察觉有异。”
正说到这里,便见施钩玄匆匆打了帘子进来。宣虞也给他斟了盏茶,递过去问:“如何?”
施钩玄足足连灌下两大盏,才舒出口气,道:“这些受影响的弟子里,大部分的症候都是因失魂所致,所幸魂魄离体的时间并不长,被我灌过促进身魂融合的符水后,症状都减轻了不少,再过不了多久,就能彻底苏醒,郁师叔正抓紧这段时间施言咒影响他们的记忆;还有个别的几个,曾在陷入幻象后有意无意地自残过,因此带了程度不一的伤,最严重的就要属楚家那小子——他身上有灵力暴动过的痕迹,灵根更是因此废了,”施钩玄深深皱眉:“但这些伤也得过后再想办法仔细医治,最让我担心费解的,反而是阿纨的情况——阿砚,你带阿纨进来!”
钟砚应了声,这才背着显然仍处在昏迷中的钟纨进屋,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到塌间时,却听钟纨忽然浑身颤抖地惊叫了声,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兰因凑近来看,就见她额间此时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而眉心处有道红如血痕的竖印,竟在散发出缕缕的黑气,口中更是不住在呓语着奇怪的话:
“……若有女人,为女百恶之所逼恼,极生厌离,愿舍女身。闻我名已,一切皆得转女成男,具丈夫相,乃至证得无上菩提……”
施钩玄紧皱着眉道:“分明那蜃妖已死,所布的蜃景也都消失了,阿纨的魂魄也明明早就复位,但她却仍深陷在幻觉中——我反复为她往鬼门十三穴施针,想唤醒她神智,没想到,竟逼出了一道心魔印!”
钟砚眼圈发红,哽咽着道:“请宗主、公输长老明鉴!我妹妹她都尚未筑基,怎会平白就生出了修炼中高阶功法后才可能出现的心魔?!”
心魔?!兰因呼吸猝然一顿,下意识紧张地看向宣虞,观察揣度着他的反应。
宣虞神色未变,而公输祈这时突然“咦”了声,抬手打断了钟砚接下去还想继续求情的话:“等等?我好像感应到有东西……”他说着,已将那只完好的手覆在了钟纨额间,灵光自他掌心晕开,一瞬过后,公输祈翻手过来,掌心处竟赫然多了粒黍米大小的质地剔透的碎晶,表面吸附满黑色的魔气。而这东西一经取出,钟纨便顿时停下了呓语,心魔印间缭绕的黑气也渐渐消散不见,眼珠微动,竟像是就要转醒过来。
“这是什么?”公输祈用灵识来回测探着那粒碎晶,稀奇道:“灵性的感觉非常特殊,像是某种镜子类法器的碎片?——还能吸收魔气,那它倒是和这蜃珠有些类似了,是可以迷惑、侵蚀人的心念、神智吗?等我待会儿带回去好好研究一番再下定论——只是这东西怎么会嵌进她的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