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随即抬手拨开遮在他眼前的碎发,眼底泛起一片春色,“我这人向来贪赏,九渡青山、寰垆江海……荒世有、乱世有、祸世也有。”
殿下怔怔地望着他,下意识问,“那你要什么?要什么,我都给。”
“我要见盛世。”他沉声一掷。
“我想见盛世的九渡青山,量盛世江海,活着时,有岁岁丰年,百年后,躺进盛世年刻的棺塚里,不枉此生——渔樵耕读,欢颂齐咏,方算你我礼成。”
“殿下……”
二爷轻轻唤了他一声,请契似的,郑重道——
——“君临云巅,我见盛世。”
他似行令又似请命,柔柔地发出一声喟叹,“赏我吧……”
薛敬凝在心田的气焰一瞬间炸出花火,五脏灼烧,“赏你,都是你的。”
随即发疯似的撞开对方的唇齿,急躁地咬住滚烫的舌尖,像含着一口血。
他势做执杵天侧的堕神,虽鳞火满身,却能庇佑怀金小儿招摇于市,还赠心上人百寿安遂,生卒于盛朝。
无岸水,泛轻舟。
掌心火,绕指柔。
他们好似泛舟柿柿江上,见两岸火灯千盏,心魂随之摆荡。
二爷霎时通彻,眸光清透,不再为方才这人在长辈那殷勤献艺的小儿伎俩气恼,人被抵在红杉木柱上亲的久了,难免疲累,双腿只好循着熟悉的姿势,在他身后惨兮兮地搅紧,回应了他的吻。
“……”
结果这个主动缠腿的动作却像是拨震了薛敬脑子里更疯的那根弦,他眉梢一动,太阳穴上几丝青筋突突直跳。随即快速解开绕缠在二爷腰间的水纱,反手一甩,将他和身后的柱子一圈圈缠在一起,彻底将他绑在水红色的杉木上。
二爷醒过神来,情急要去推开他,“你干什么?!”
薛敬的双臂环到柱后,将水纱两头利落地打了个结,用力一勒。
从身到心,每一寸皮骨,自此都落于他掌中。
二爷有水纱稳稳固定着,薛敬彻底腾出了双手,掐住他双腿分到最开,在那片皮肤上一寸寸掐揉,冷沉道,“缚龙柱,绕云生,我托二哥哥上云巅,我们一起见盛世。”
二爷的寝衣早就退至腰间,软裤推到膝盖,堆起褶皱,青蓝色的雾纱将他绕缠于水红色的杉木上,他自来秀骨清像,真似绕缠云柱生出的掌上仙,而薛敬却似百兽以尊的兽虎,哪怕凑近喷一口薄气,都是情污。
可那情污分明是人身七情六欲,一旦沾惹,就别想独善其身。
薛敬顺着他心口一路往下,舌尖勾勒出一株蜿蜒绕生的水藤,几近安抚。
二爷抖抖索索地轻喘,分明欲|壑满身,却还要匀出一丝理智保持清醒,不想这人的唇舌绵软有力,云腾缠火,时白时红。二爷自小克己,从没像这样在礼教之外用如此不堪的刑虐折磨过人,逐渐眼角湿润,像是从心底的浆池里一点一滴挤出来的。
“别这样……”二爷节节败退,却被掐着腰眼不让动。
薛敬却并不理会他,他心甘情愿,亲手为对方折断界量方圆的规尺,不受禁忌,卸去繁枷——在他掌心所覆,为所欲为。
他们彼此呼出的热气腻满情香,二爷心跳如鼓,双腿无意识卷屈,又被强行扣紧,云腾像是粘了魄的胎蛇,在山顶逐渐汇聚、缠绕、吞吐。
风月饮尽,明霞遮天。
二爷掐住他下巴,腻着发懵的气音,“不准。”
薛敬毫无避忌,咕哝了一下吞了下去,这才偏头呛了几声。
二爷脱了力,人挂在那,孱弱极了,“……”
薛敬凑过去亲了亲他,“你在我这,想要什么都给,可惜二哥哥太懒了。”
最后半句近乎调笑,同时,手指往他身后摩挲。
“慢着……”二爷推阻着他,“我有一问。”
每每箭在弦时,就这人问题多。
薛敬忍得血热,凑过去好生与他商量,“我守了你一夜,大清早又赶去接叔伯们,快饿死了,你容我吃饱了再问?”
窄帐逼仄,寒风不断吹起帘帐,依稀巡兵经过的影子。
二爷犹豫着,往门口看了一眼,“会有人。”
“不会。”薛敬双手捧着他,“方才跟你进来的时候,我把刀扎在门前了。”
二爷吃了一惊,刀禁行止,那是商量机密时才会用的手段。
“你……你我这样,哪里是商议什么机密?”
薛敬认真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十分赞同,“那我去拔|出来,待会儿你那些叔伯一个个要来叩门说教,你我就这样迎他们。”
“不行……”二爷原本推阻他的手又突然攥住,“不能。”
“那先吃饱?”
随即,不再给他推拒的机会,二爷受不太住,闷喘逐渐变调,像是久承风月,可他偏不想承认,习惯性蹙眉,一副被迫无奈的样子。薛敬一瞧他这副样子就觉不爽,于是专挑柔软的柿子捏,几下而已,果然见这人咬紧的嘴唇蓦地张开,喘声逐渐缠绵,专挑人心尖上最热的血肉搔。
薛敬听舒服了,缓缓地说,“人说合宫宴上,笙歌载舞,品茗含萧,我没见过,但我深深记得九则峰的拜山宴,每一次贺捷战,筵席都会从坡顶一直摆至生杀帐前,你就坐在那,迎宾客,宴高朋,明媚极了……你还曾教过我鸣金伐鼓的‘励士辞’——”
他一脸无辜地抬头,央请着他,“二哥哥再念一遍给我听吧。”
“……”二爷浑身剧烈发颤,眼神迷离,哪里还念得出什么“励士辞”?
薛敬却不给他留任何气口,自顾念道——“金鸣鼓伐,众士咸知:今我军孤勇,逐征鸣砂,斩千敌之首,搴虎豹之旗,启新川,名其‘柿柿’。”
这是用九年前薛敬孤征三阳寨后的拜山宴上,二爷为他写的那首“励士辞”改的,那时为贺他开统新寨,封功赐赏,今日他竟不分场合地用在——
二爷吓了一跳,忙掩住他的口唇,警告他,“……辕门捷乐,不可亵渎。”
薛敬顺势咬住他发颤的尾指,轻轻含住,“辕门捷乐与风月浪情有什么分别?一样是为逐疆骋野,攻城略地,一样为谋一安居,终此一世,睡这一人——”
“唔……”
——“将军上座,请宴高朋,捧金举觞,赐我厚赏。”
真似将人奉为上座,为赢战讨赏。
薛敬见他眉间挑血,时皱时展,心口布满明霞,活色生香。
——“枭悬顶,云璋绶,舞骁旗,饮红曲;”
晴山存雪,天雨将临。
——“父母妻子同受勋赐,有进死之荣,无退生之死;”
真若万马千军,攻城掠伐。
——“澄霄瑞兆,吉云金渡,八风驷马,足迹天汉,无枉矣……”
——“无枉矣……”
二爷耳膜发震,热汗扑了一层又一层,粘着长发淌着水珠,水纱紧在腰上一圈圈缠紧,好似变成青蓝色的火焰,烧透他每一寸肉骨,逼他与云木共生。
高一点……
再高一点吧……
他就要探至云巅,看见盛世。
——“今我执斧钺,伐鼙鼓,浪雷奔,燃香三炷,北祭忠军——”
——“横山九水,明烛天南。”
“我托着你,你去够。”
“够着了,我们见盛世……”
……
头顶有一束光从帐毡的缝隙里透进来,刚好洒在两人身上。
这是他卸重之后第一次欢畅,心扉大敞,拼命想在这片许大的光景里再寻一昔快活,最后,他双手无意识越过头顶,攥住垂落下来的水纱,在手腕上搅紧,人像是被生生撕开了三魂七魄,化作一朵缠刻于塔祭的云藤。
……
“帮我阖上……”
二爷双腿无力合拢,软塌塌地垂在两边,连抬身合拢的力气都没有,一边脚上还穿着送他的暖靴,软裤却湿透了,挂在腿上,劣迹斑斑。
薛敬自知疯过了头,忙将他落在床下的那条腿捞起来,用温水清洗,换了干净的衣裤,才将他两条腿一并塞进被子里,隔着棉被整个抱紧。
“你方才要问我什么?”一般每次逞|欲后,薛敬都会把浑身的疯刺一簇簇缩回羽下,乖顺的像是一只无辜的奶豹,从没做过恶一样。
二爷习惯了他这反差,没力气骂,淡淡地问,“为什么替我揽责?”
他说的是今晨在族军长辈面前,薛敬将他一人战万舟的祸一己担下的事。
薛敬拨开黏在他眼皮上湿润的发丝,深深地盯着他,“有生之年,得见你在千军万马前谋定乾坤,我心里舒坦。可我又恼你不与我明说就擅作主张,唯恐你涉险,又不想你每每只在万军之后当一个影子。既惊,又喜,还恼怒,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忽然摇头苦笑,心酸不已,“在鸿鹄的那些年,你深居浅出,留给世人永远只有一个虚名,福气都是谋给旁人的,到你自己身上全是遭罪,他们看不到,可我心疼。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再听不得旁人骂你,一个字都不成。”
二爷好似听明白了,微有些惊讶,“所以这回你公然替我揽责,是因为……不想看我被他们训斥?”他有些难以置信,“你幼不幼稚?他们都是我的长——”
“就是长辈,才不成。”薛敬重声打断了他,“礼敬约束,你不能反驳。”
二爷一怔,“……”
“不能反驳的论辩,自来是不公平的。”薛敬道,“今日若是换作你师兄、谢冲、鹿山、或者祝龙他们,我才懒得管,那些人没一个说的过你,也无须我替你出头。你这张嘴,除了那群不能忤逆的老头,谁还能让你吃亏?”
二爷无奈一笑,“这是吃亏的事吗?”
“隔代如隔山海,况且他们有他们的立场和考量。”薛敬坚持道,“一旦到难事上,长辈们往往只达理不通情,情都是放到末位的,任你有理有节,能说会道,若拿‘情’去跟他们论‘理’,也是说不通的。我就不一样了,一来他们当我是外人,二来,反正我脸皮厚,索性都揽下来,随便他们骂两句还能提神;再者,你自觉亏欠了我,下回讨赏时我就能加码了,这不刚才,你就由着我了。”
二爷无语凝噎,可转念又一想,这人打小就极通人情世故,不论是对自己、挚友,还是长辈,他与人交涉的那点分寸总是拿捏精准,近些年心窍上开的孔逐渐多起来,还愈发细致了。但其实对于二爷自己来说,他是不会将长辈们的训责放在心上的,一方面,他打小也是在父亲的训诫下长起来的,没少因闯祸挨打,另一方面,自己敢作敢当,也实在不需要这人挺身而出,替他扛责。
“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帮我担着,于你自己的名声是有损的。”
薛敬忽然紧张起来,“是不是韩二伯把你扯到帐帘后面,与你私下说了什么?”
二爷坦言,“他说你我毕竟君臣有别,在你面前还是不能太由着性子,今日是你派我一人战万舟,那明日呢?会不会跟那些皇族一样,飞鸟尽,良弓藏?他还说,殿下不是不知道烈家只剩小二一个孤子,怎么能如此不计后果,独派我一人涉险呢?你看看你,非要帮我揽责,可这‘君’和‘臣’之间的裂口一旦生蛀,在外人面前,你要再许我多少赏,才能平复他们此番对你生出的芥蒂?”
“……”薛敬不说话了,低着头。
是啊,他只顾着不想心上人招训挨骂,反倒让自己成了逼忠军孤子无辜赴死,没有良心的庸王。
二爷在他手腕上拍了拍,安慰道,“别往心里去,他们毕竟和你是初见,不了解你我的过往,担心若我太过恃宠,将来有一天会吃亏。”
“不怪他们,是我莽撞。”殿下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那你回他什么?”
二爷不像在说什么禁忌的秘闻,坦坦荡荡,“我说,你是我明雁请期,点过花灯,喝了卺酒,过了门的,无数次为我赴死,绝不会任我孤军涉险,更不必担心什么君臣有别,你自始是我家里人。烈家的碑林里早就留好了一块地,百年后你我合棺同葬,也不会嫌挤。若叔伯们只觉惊世骇俗,不允我俩,我也不会改。人身,总有一日寂归黄土,再来时,还不知会脱生成人兽,抑或草木,所以有生之年,还是要为自己活着。”
殿下浑身颤栗,比他毕生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紧张,“那、那他回什么?”
二爷想了想,随口道,“他好一会儿没再说话,该是惊着了,最后他应是释怀了,询问我,你我的关系让不让长辈们都知道?”
他转眸,微微一笑,“我只回了他一个字——”
——“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