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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8章 第六二七章 三千尘甲(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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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身边有叛徒,致命的。”

果不其然,二将军随盛潜心浪起伏,正中下怀。

他随即话锋一转,略显惋惜,“可惜,我并不知道他们是谁。也许是你自己的心腹,也许是那些林氏家臣,也许是康兆朴长久以来养在楼船上的探子,又也许,根本就是这千万水军中寂寂无名的某某——”

二爷的声音忽然放低,若江流冲撞海石,带起的纷腾滔浪。

流沙退去,浮起幢幢明鉴忠奸的鬼影,的确致命。

于是盛潜一反常态,并没再下令碾船,而是垂眸盯着江面上伏动的迷雾,盘算起接下来一局的生杀。

而烈衣此话一出,霎时让水师楼船上的军将人人自危。他们纷纷朝对方投去怀疑的目光,又快速将眼光放低,貌似事不关己,刻意避嫌,谁都不愿和尚未确认的叛徒扯上关系,倒是瞥向盛潜背影的眼神不约而同地带上了愤怒和不屑。

尤其是方才叫嚣最大声的那位四舰子虞候——徐岑。

徐岑的目光比之方才更加阴邪,眉薄而晞,一副少信多欺之相。他始终看不惯盛潜在此拖耗,不耐道,“盛将军,您还要继续听他胡言乱语,疑心自家兄弟么?如今整个楼船军横在江心,康大将军却在前线冲阵,若有阵亡,谁来负责?”

盛潜侧头正视着他,无视了他的斥责,忽然道,“方才遣人前往南岭雨林的时候,我记得只有你徐副将军一人在场。”

徐岑蹬大了双眼,骇然道,“您怀疑是我将您遣心腹往茧沧岩的消息告知康大将军的?笑话!茧沧岩在哪我都不知道,如何告密?”

盛潜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我又没说是你,又何必急于解释。”

“我建议您还是好好解释解释吧,免得你们主仆二人生出误会。”二爷继续用徐岑煽风点火,还故意在“主仆”两字上加重了语气,刺激徐岑,“徐副将军才刚刚换了新主,兴许有些不适应,更也可能是贡酒喝多了,忘了自己是谁——”

他随即从袖子里取出一截淡金色的绸带,带尾结着一枚酒环,一晃,叮当响。

徐岑大惊失色,指着那枚酒环脱口而出,“你怎会有我四舰上绑坛的酒耀子!”

“我当这是什么,原是用来绑贡酒坛子的,”二爷装作一副恍然大悟,扬声对盛潜道,“我军在茧沧岩俘获的那名心腹军,他怀里就揣着这么个玩意,我还在想,是不是您予他的信子,却原来不是——”

同一时间,盛潜的脸也变色了。

徐岑刚想对盛潜辩解,忽然旁边两名盛家心腹一把将他摁住,强行压在桅栏上。徐岑的侧脸被抵在铁皮上反复摩擦,挣扎叫唤,“将军,我不知道烈衣为何会有这东西!我若真将您派兵去茧沧岩的事告诉了康大将军,何故还要多此一举,把能证明自己身份的酒耀子挂在您的心腹军身上,给敌人留此把柄!”

盛潜走到徐岑跟前,躬身,用只他二人能听清的声音说,“去洛阳亭劫酒船之前,我曾问过你贡酒的特点,你说——‘百花香,炙坛红,青泥膏’。可你半句没提什么绑坛的‘酒耀子’,你是故意漏说的,我劫回主营的贡酒,是假的。”

徐岑空张着嘴,彻底愣住了……

原来,烈衣突然亮出这个酒耀子,不是为了证明茧沧岩的告密者是谁,而是在提醒盛潜——他劫到主营的贡酒是假的!也就是说,原本盛潜可以用来挟制林戚杉、示好康兆朴的物证转瞬变成了一堆没用的废瓷碎,而没有告诉他“酒耀子”的自己竟间接成了帮凶!

“徐岑,你竟敢故意引我去劫假酒!”盛潜怒喝。

“没、没有!”徐岑一下子慌了,心虚地眨着眼,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不对!酒耀子既然在烈衣手里,便是他……是他劫走了真贡酒!”

“不重要了。”盛潜拔出海锚刀,抵在他脖颈上,断然道,“这十五坛贡酒,从未绑过酒耀。”

霎时,刀刃划过徐岑的侧颈,被他危机时脸一躲闪开了,刀刃扎进木栏,木劈溅裂!徐岑右脚猛然一拐、一砸,左侧那心腹兵发出一声惨叫,他趁机甩开桎梏,掰下被劈断的木刺,反手扎进右侧那心腹兵的掌心——“呃啊!!”

心腹兵手心喷出的鲜血彻底点燃了新旧主更替时军中必兴的冷火,楼船军一朝兵变!即使此刻林戚杉已经出逃,被他遗弃的林氏旧臣还是不愿在新主面前卑躬屈膝,他们身上的每一寸毛孔都是被林家的酒池肉林里泡熟的,还没干透,无法接受毫无预兆从半路杀出的新主竟然是个卑贱身,若是连康兆朴身边没养熟的一条狗都能问鼎楼船军,那岂不是他们每一个人也都能鳌立万川!

徐岑用沾血的木刺指着他,退后两步,“盛潜,我算是瞧出来了,你今日根本就没打算往剑门关外援战!就像那姓烈的说的,你巴不得康兆朴死在前线,你好号令整个水师!兄弟们,咱们这些人在他盛大将军眼里可都是林氏家臣,林大将军远逃外海,盛潜便想利用敌军清除异己,说不准今夜就是他二人商量好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围这些林氏旧臣原本就不服骤然得势的盛潜,都憋着火,一见他不分青红皂白突然就对徐岑动刀,于是纷纷站队,不一会儿便与盛潜的心腹分成了两边。

“姓盛的,你赃害林大将军,你才是通敌的那个!”

“林将军就是被他陷害的,连带着也害了我们,若不杀了他,咱们也别想活!”

“盛潜,你就是活在康兆朴脚底的蛀虱,你到底是怎么爬到这楼船船头的,你自己心里清——”

——“噗呲”一声,血溅舢旗!

那问最后一个“楚”字还没说完,斜向从他耳根划至胸口,血淋淋一道三寸豁!

盛潜的海锚刀是他升任后新锻的,银辉若月,乍一见血,众将脸色大变!

“盛潜你——你竟敢不定罪斩将!”

“谁说他没罪?”盛潜端起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高声对自己的心腹军道,“这些人都是追随过林戚杉的叛孽,林戚杉都已畏罪潜逃,他们却还不知悔改,本将军也就没必要留着他们了。二将军确实来的刚刚好,你手里那枚酒耀就是他们与林戚杉暗通曲款的罪证,今夜清叛,本将军还要谢谢你呢——来人,林氏旧臣,全部斩杀!”

终于,彻底撕破脸的两方人马正式拔出海锚刀,朝着对面毫不留情地砍了过去!同时间,主舰上层的弩窗里,原本朝外的船弩齐齐转内,一致瞄准船头上林氏旧臣的心窝,紧接着,紧临主舰的几艘附舰也纷纷转弩,对准了主舰!

林氏家臣这才意识到,今夜楼船主舰和周围这些副舰上船弩兵早已被盛潜替换成了他自己的人马,即便没有烈衣到此拦路,楼船上的旧将也会被他从里到外、连皮带肉地血洗一遍!

一声“放箭”响震夜雾——箭雨如梭!

利镞破雪,扎透了一面面飘舞着的水师舢旗,洞穿最前一排军将的胸口!

登时,皮骨如地垆山碎,鲜血若火浆喷涌。

远空招摇星指北,火犯娄宿,贼兵大乱。

向来被镇海之师引以为傲的定军针,此刻竟横陈在境西南的一湾清江上,当着宿敌的面,被他们自己的总将军当作叛孽屠戮。

杀伐和惨叫混成了最不和谐的乐音,却又彼此成就,一声声片落血肉,再砌成这巍峨擎天的海上堡垒,最终沦为寂灭。他们的刀刃仿佛都着了火,见着人就砍,听见声就杀。盛潜的心腹军自是有备而来,配合着海锚刀的挥砍,近身时利用袖中藏匿的暗器残忍锁喉。巴掌大的船头甲板仿佛聚攒着千军万马,林氏旧臣被有意拆散,逐个击杀,有些被弩箭的力道带着砸断桅杆,直直地栽进寒江里。

不多时,顺着甲板连接的木缝,若早春凛冰化雪,流下千万股血泉……

——“盛将军如今夙愿得偿,从此后定然前途无量。”

二将军的声音从弥漫的江雾中杳杳传来。

盛潜不禁诧异,这人竟没趁乱离开,非要坚持着把热闹看完,真是不怕死。他此刻面前刀光剑影,飘舞着漫天血秽,背靠着的栎京湾,却是一江烟雪。

这半红半白的清江水墨,映进盛潜眼中,绘尽了他沉浮起落的萧瑟半生。

“二将军来此的目的,挑拨离间恐怕只是其一,主要还是为了那件事吧。”盛潜诚恳道,“没错,十三年前九龙道桥天六十四窟,炸火的第一响,是我点的。”

江面一片安宁,只有船头厮斗发出的凌骨声残酷刺耳。

二将军连呼吸都凝滞了,静静地听他说。

“我和康兆朴合管一窟,那时我是主,他是仆。”盛潜讽刺一笑,“我命他点火,他手抖,不慎将火折子摔在地上,我扑过去捡起火折点燃了火捻,可惜还是比约定的时间晚了片刻——亥时三刻,就是现在这个时辰。我如今只要一闭上眼,还能看见那夜九龙道漫山的火云。二将军,是我启火,亡了你烈全家军。”

盛潜此刻好似一只腾飞万里的云间鸟,乘苍龙,遨九霄,彻底无惧人事纷纭。

若能跻身人巅,那他以前害过的人、做过的孽,都没什么可怕的。

宵小变英雄,污血成画泥,都将成就日后的一马平川。

“大火灭后,枕生峡垒起那座万仞骨山,每一寸磷骨都是我们徒手垒起的。”盛潜极为坦诚,再无遮掩,“可惜,事后我因为误时坐了半年的牢,出狱后被分到海粮署的仓廪里捉耗子,却不想那时的康兆朴已升作我的主簿。就这样,我与他二人主仆调换,反为他卖了十二年的命——直到今天。二将军还有什么要问的么?趁着我军清叛这一时半刻,我可以知无不言。”

结果,小舟上的人好似对他说的并没什么兴趣,摇头婉拒道,“不必了,该交代的贵军粮脉上那五十多位将军,临死前都已交代过了,我没什么好问的。”

“也好,省的你我多费口舌。”盛潜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那就等我料理完这些林家杂碎,再来清算你我两军之间的账。”

二爷对于这些威胁辞令早习以为常,他笑了笑,“无妨,就以江面上这条晴阴分明的水线为界,今夜你楼船军不敢越界。”

遥见迢迢云汉,东南方仿若有一道银色火瀑倾泻入江,将江水一分为二,阴江焚清叛之火,剑拔弩张,明江则清姿倚月,孤舟映雪。

盛潜先是露出诧异的眼光,随即面色一冷,“呵,口出狂言。”

二爷无视了他不屑的冷笑,又道,“我亲自来这趟,也不纯为挑拨离间,更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十三年前真相,我来,其实是给将军送右迁礼的。”

话音一落,只见南岭雨林的方向有一座高峰炸响火信,那火信极高、极亮,若年节时照彻夜幕的烟火,每一簇都明烈入眼。

“是海寇与林大将军约定的海铃火!是海寇在内陆传的信!”

徐岑正与心腹军激战中,无意间仰头,一下子看清了信火的意思,他大声惊嚷,“林氏已被盛潜的心腹军尽剿,三处族产也被他们侵吞,林氏全族一百三十人葬身蜉蝣海,流尸百里,无殓……盛潜你——呃!”

徐岑被一支弩箭从侧后洞穿肋骨,涌出的血水透过指缝滴落甲板,他满脸惊愕地倒退几步,撞断了摇摇欲坠的桅栏,无声无息地栽落江流……

此刻,最后几名林氏家臣也被心腹军缴械,统统押在甲板上。

“盛潜,你好狠的心肝,竟然对林氏赶尽杀绝——”

“姓盛的,要老子效忠于你这杂碎,呸!老子只效忠林大将军,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

“真是一群忠军。”盛潜阴毒地笑了,“那就去地底下尽忠!”

随即,刀锋齐落,林氏旧臣就这样在一片怒怨中,被当众枭首。

头颅若皮球,滚的到处都是,骂声停了,盛潜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他踢开脚边最碍事的那个,凝视着一双双宁死不屈的眼珠,发出讥笑,“浑装什么英雄!不过是一群没吃够本的烂货,林戚杉能给你们的,我也可以给!你们如牛马一样对他尽忠,到头来,不还是死在我手里!我是康兆朴靴底的蛀虱?笑话,连他自己都要死在剑门关外那群祝家的兵耗子手里!那是他求仁得仁,活该的。”

他那满腔怒怨比火还烫,比天还高。

自生来,他仇富、怨穷、贪高、恨远……自觉时命不公,走不出那亨通的官运,便憎天恶地,觉得自己不幸都是旁人的过。不如意时,便是连檐下筑巢的海燕喳喳笑语,都是叫丧。为了往这舢旗的杆顶上爬,他连康兆朴的金丝靴都亲自用舌头舔过,他还记得那靴皮的味道,浸过柏油的蕉兕踏过海潮,还带着点回甘。

就是那点“回甘”彻底激怒了他,明明都不是显贵身,却要他二人分成上下两等,主仆位置一调,怎么他就不能是人了?如今,就连楼船上一个小小的修船兵,都敢对他颐指气使。

“烈家军……要不是因为灭你们烈家军,我也不至于与康兆朴换了这天地。”

盛潜竟将自己满腔的不如意化作怒怨,降临到被他亲手灭门的忠军头顶。

“挡我者都该死,都该死!!”

盛潜大嚷一声,背身弩舱,往后退了几步,大笑起来,可他“碾船”两字的将令还未从齿缝里挤出来,忽然一支银灰色的暗弩就从他背后的弩窗里捅了出来,直直地扎进了他的喉心——

“呃——”

盛潜显然难以置信,未料经自己彻底替换过的“清叛船”上竟还有叛徒,他不甘心,于是挣扎着回头,透过弩窗,他看清了那人的半张脸,突然间双眸血瞪,拼命地要喊,奈何弩刺扎穿了他的喉咙,只是咕噜咕噜地冒着血泡,什么都喊不出来。

“死在他手里,亡在任上,您还是清叛的英雄,我想盛大将军可以瞑目了。”二爷道。

随即,那支生弩仗着镞尖利刺向下划过——“刺啦”!

就像划破一张不透光的宣纸。

于月火下剖开的腹肠,流净了血,竟清白如雪。

哥哥临死时,怕是也曾这样……

二爷容色淡漠,冷冷地想。

穹舟若蜃楼漂浮半宇,白雾瑟瑟,森森冷。

——“熔炉若不添柴,便只能磷火干烧,烧尽最后一支枯羽,最后一根草。”

二将军这时才将笑音彻底收拢。

——“今日贵师享有的一切荣耀,都是用十三年前屠戮我军的功骨垒成的。从此,你们东运水师横躺在我军的兵碑录上功丰绩伟,砌起这一艘艘堪比宇厦的楼舟,无须显赫战功,就能将名姓刻在史战碑上,供后世瞻仰,而我军埋身垆土,自此人烟不闻,公允吗?”

——“不公!”

二将军扬声的同时,穿透盛潜胸口的弩刺再次划下,几乎要将铲灭族军的刽子手一劈两半。

十三年前,枕生峡血浸夕阳的第一捧血,淋满盛潜双手。

十三年后,便要他拿血来偿。

——“然而,天心不怜草木,我已不求公允。”

盛潜还没死透,怒目远瞪,难以置信,手心捧不起自己流出的肚肠,接住这根倒出那块,喉咙里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音,血水汩汩往外涌,他只在舔靴那一刻这般狼狈过……

——“至此,我余生再不为族仇而活,只想有朝一日见盛世、量山河,是以抵天路上必将顽石尽扫,一根蒿草都不容挡道。”

二将军的嗓音几近柔和,在明阴劈半的雾江上,濯濯若醴泉,字字回荡。

——“此间紧临花阳,是一切祸恶之始。今夜,及宇万舟必沉琴水,除了他盛潜,我只留诸位一刻——”

二将军看向北方天象,那片乌云遮挡的广宇,提醒楼船上所有人——

——“待这阵急雪一过,瑶光出云,就一个都别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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