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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1章 第六二一章 三千尘甲(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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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兆朴这才从长久以来唯唯诺诺的盛潜眼中,看到了压抑多年的愤懑和野心,不禁难以置信,“你竟因觊觎林戚杉的楼船将位,欲灭林氏全族?”

盛潜淡淡道,“将军,林戚杉已经畏罪潜逃了,正欲往南海寻求母族庇护,即便是一柄‘悬顶之剑’,如今也已对您构不成任何威胁,只要灭了林氏全族,再铲净十八骑族军,您还是东运水师的上将军,而我,依然是您的左膀右臂,将助您把朝中那些绊脚石全部扫清。毕竟,就连当年咱们秘密乘火船北进入山,九龙道枕生峡上,那埋骨烈家军的第一炮就是我替您点的。”

“你!!”康兆朴大惊失色!

这等哪怕刀架上脖颈都不能为外人道的脏恶,是要带进棺材里的,哪能像盛潜这样光明正大地扯出来,摆在台面上说!

十三年前枕生峡埋骨烈家军的第一炮确实是盛潜代他点的,之后自己却借此平步青云,最终稳登高宇,而盛潜的运气委实差那么一点,甘心伏首,寂寂无名。

可如今,盛潜为了登上楼船总将的位子,竟如此不计后果……

又或许,他并非不计后果,从当年选择沉默那一刻起,他就在肖想那个位子,膨胀的野心已让他疲于伪装。

康兆朴的脸色一瞬间铁青,话音卡死在喉缝里,还没来得及张口,倒是让石鳞捡了个漏先发制人——

“我道是谁啊,原是您两位将军当年在枕生峡引爆的第一道火,正因那一炸,奠定了二十万烈家军埋骨九龙道身甲无存的悲途,十三年来无人敬缅。你们东运水师还真是从娘胎里裹挟的恶劣,生来就没干过一件人事。二将军知道吗?他知道是你二人锻锋启首,杀他父兄、灭他族门、毁他前程,致他此身生不如死?”

石鳞咬紧牙关,每一个字都溢满了血。

“生身仇未遂,足以追至穷途末路。”石鳞叹息,“可惜我石鳞一介外海异族,如今落到了你们手里,也只好看个热闹,怕是没机会将这么新鲜的消息传进十八骑军营,让他们挨个知晓此事。可就是不知,林戚杉这么一逃,若是半路落到了二将军手里,这秘密还守不守得住。”

“事已至此,我不在乎了。”背水一战时,康兆朴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还是康大将军有魄力。”石鳞步步为营,一寸一寸地往死路上逼,“可就算您不在乎这秘密守不守得住,那他林戚杉会不会贪生怕死呢?所谓‘知屋漏者在宇下’,林戚杉若是怕死,难免在将这些秘密和盘托出的同时,还会将‘斧礁门’当作投名状献给二将军,以此保命。”

听到“斧礁门”的名字,康兆朴乍一惊,蓦地看向盛潜!

盛潜也惊了,当即砸跪在地,“将军,属下绝没跟他提过‘斧礁门’!”

“确实不是盛副将军告诉我的,”石鳞难得为盛潜解了围,隐隐对康兆朴道,“您别忘了,我投奔水师是干什么来的。”

言下之意,他在深潜水师的这些年里,已将所有海将摸了个透。

石鳞直言,“康大将军在暗中勾结海寇,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水师自上而下除了盛副将军,竟无一人知晓,您瞒得可真深。外海都在传——‘船过斧礁门,万里无活身。’通往斧礁门的那条荒卒海道,水如镜,鱼无潜,是海寇的本命栖息地,十三年来,却只为你康兆朴开过那道海门!”

“十三年来,你用三万万两水师军帑开路,滋养斧礁门,将那群海寇养成了一只庞然大物,钱是哪来的?”石鳞笑着问,“是一场场胜战从南朝换来的!那‘胜战’又是哪来的?是你与海寇合谋、串通,换来的!”

康兆朴僵立在昏暗的夕晖下,无声无息。

“你深知林戚杉好大喜功,因此这些年便游说海寇,用他们的残兵败勇一次次地为东运水师营造败战之机,你再将这些‘败机’漏给林戚杉,使他无数次赢战。只要‘常胜将军’的头衔始终冠在您二位头上,赏赐下来的巨额军饷便能从南朝国库源源不断地流入东州军营,随即再被你三七一劈,那三成灰银便以‘共营海药’的名义,半载一次,经行荒卒海道,送进海寇的老巢,也就是‘斧礁门’。久而久之,东运水师、林、康两族、外海海寇,都被你们南朝的国库养肥了。”

石鳞长叹,“因此,与其说是林戚杉一直以其母族的海运生意养活着你康大将军,将你当做是他林氏拓商赚钱的傀儡,倒不如说是你康大将军一直以来韬光养晦,始终在林戚杉面前示弱,装成是被林家操控手足的提线木偶,让林戚杉长久以来自以为高船仰卧,片尘不沾——因此,你二人是相互利用,互为质偶。”

他话锋一转,“原本这盘棋你可以下得很久,却不想,林戚杉得陇望蜀,竟在六年前,开始明目张胆地拓展海路,勾结海寇共制胆药,屠戮外海诸岛,俨然一副贪心不足,恨不得将全天下的财珠都吞下去的嘴脸,甚至肖想制霸你垂涎多年、却还未得手的南海郡朱礁港。你深知,一旦林戚杉制霸朱礁港,必然拓展航路,斧礁门离得最近,首当其冲。这样一来,你与斧礁门之间多年的暗通必将败露,顺势成为他游控你的新筹码,致命的,可你又无力阻拦。于是,你走了一步险棋——你索性将朱礁港的制霸权拱手让给了林戚杉。”

康兆朴猝然间笑起来,摆出一副听到了什么荒唐故事的轻蔑之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照你这么说,我活该将朱礁港死死地攥进自己手里,让给他林戚杉,岂不是将斧礁门也一并拱手相赠了?”

“高擎灯台灯下黑,有时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石鳞道,“一味堵截恐遭反噬,倒不如放一个口子给他,等他尝到了甜头就不愿亲手栽秧了。所以你在转赠朱礁港制控权的同时,还亲赴远海,为林氏商船荡平了所有海路,甚至殷勤地为其规划好接下来六年里所有的通商航路——却独独避开了斧礁门。”

“林戚杉自负、懒散、坐享其成,能躺着收钱就绝不站着,自然会认为是你康兆朴投桃报李,倾囊相助,于是疏于防范,便不会亲赴远海查探一次你口中贫瘠荒蛮、毫无行商价值的斧礁门了,林氏母族也必然按照你筹谋的航路行商,渐渐地,斧礁门就被无形地边缘孤立,顺理成章仍落控你手。你还好心建议林戚杉,漏一条不在水师监巡范围的秘密航路待人去查,最终助他、也助你自己,扫净了隐藏在朱礁港里挡路的所有‘暗鲸’,其中就包括闻同的幼子——温棘。”

此刻,石鳞的瞳孔是靛蓝色的,浸没鬼浪一般,潮波翻涌。

康兆朴这才恍然大悟,石鳞已查明一切,这一趟实则是来朝自己寻仇的。

“东海慧生好胆魄,敢将自己摆作一颗死子,亲赴征前,将我这一军。”康兆朴来回踱步,“可你现今囹圄已困,杀得了我吗?”

石鳞低笑起来,“杀不了,真可惜。”

康兆朴一愣。

“昨夜夜观星象,火犯太微上将,次相命不久矣。”石鳞慨叹,“石某自知寿数将尽,因此这报仇也需分轻重缓急,临死前能借你之手灭林氏全族,石鳞心满意足,至于康大将军这条命,就留给二将军了。”

石鳞笑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人胆战心惊。

他像在翻阅着阎王爷的生亡簿数人头,带走一个赚一个。

康兆朴冷鸷问,“那我若不灭林氏呢?”

“你不得不灭。”石鳞反驳,“从你当年拱手让出南海朱礁港、悉心地为林氏筹谋航路那日起,就注定了今日你必须亲手锄奸——因为林戚杉一旦从朱礁港畏罪出逃,必携林氏商船远渡避难,斧礁门这片从来不在其行商过船范围内的‘荒海’,就成了他们此刻认为是最隐蔽安全的一条航路。海寇视财如命,见林氏商船竟突然携全族家产出逃远海,必欣然接纳,到了那时,你就抓不住他们了,只能反过来任林戚杉宰割。”

“笑话,他要怎么宰——”

说到这,康兆朴的眼中忽然闪过悚愕之色,一把攥住石鳞的衣襟,将他从地上薅起来,怒问,“林戚杉出逃,是你怂恿的!”

“是啊……”石鳞不吝赐笑,嗓音更为嘶哑,“我能把这故事跟你讲一遍,就能添油加醋地跟他林戚杉讲十遍!三天前临行洛阳亭时,我就曾告诫林戚杉,若此番真酒船被劫,让他立刻放弃楼船军,汇合母族商船出逃朱礁港,这些年你与斧礁门通敌的罪证,现今就攥在林氏母族的手里,我寄的。”

“你——”康兆朴愤而回头,对盛潜令道,“派兵,立刻抓捕林戚杉!!”

“派、派谁去?”盛潜下意识问。

“是啊,派谁去?”石鳞看笑话似的,紧盯被动失算的康兆朴,“楼船军总将临战叛逃,整个楼船军空置无主;二十一条粮脉刚刚被剿,五十四名水将全部成了靳王军的俘虏;艨艟、走舸皆正被祝家军牵制在剑门关外,无力回援;主营这边又要盯紧人疆马道,不能让十八骑族军突破防线,趁乱袭营。康大将军,眼下您将权置空,已无兵可调!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立刻传信斧礁门,命您收买的那群海寇全线出剿林氏商船,别留一个活口。如若不然,哪怕放一个林家人抵达远礁,必然会将您这些年通敌海寇的罪证交付南朝,届时,别说只葬海螺巷里那一对妾子,就连你康氏上下一百三十口人,都要连坐!”

“你……你……”康兆朴仓惶间手一松,任石鳞坠地。

他倒退两步,眼前一黑,又险些站不稳。

“康大将军,阳谋无解。”石鳞孤注一掷道,“石鳞这粒孤子得二将军亲手布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作为一个赶海的生意人,敢将这条命押上,已算作……千古英雄事,光宗耀祖。只可惜……”

“只可惜,再看不到温棘睁眼,石鳞死不能瞑目。”

他轻轻地闭上眼,憾然一叹。

整个人似是被余晖劈成了两半,一半人一半鬼,一半阴一半阳。

“阳谋无解……”

“阳谋无解……”

这四个字犹如鬼府瘟音,在康兆朴耳边挥之不去。

的确,阴谋有路,阳谋无解。

东运水师从兵满将足十万精锐,到兵残卒败消亡惨征,南星北将里应外合,用“离间”一计不断分化楼船军,至此崩裂难组,仅仅用了不到三天。

“报——”帐外又有信兵来报,“将军……前、前线急况!”

不便当着敌军俘虏明言,那信兵敏锐地换了说辞,想请康兆朴移步主帐,康兆朴立刻朝盛潜招了招手,示意他同往。

“是。”盛潜起身,待康兆朴离开后,这才特意回头,看了一眼石鳞。

石鳞低沉地笑起来,“要提前恭贺盛副将军了,待会儿您再回来时,就该尊称您一声楼船军新任总将。”

盛潜的嘴角隐隐一弯,竟还装起谦逊,“不一定是我呢,现在说为时尚早。”

“怎么会呢?”石鳞道,“五十四名海将已然名存实亡,艨艟、走舸军的两名将军又都是没脑子的蠢货,眼下康兆朴能用的人就只有你了,盛副将军凭一己之力熬死了他们所有人,那招‘纵虎归山’实在漂亮,放跑了那林家杀手,在林戚杉和康兆朴之间的裂缝上添下无可转圜的一刀。不过,您还差最后一步……”

“还差一步?”显然,盛潜还以为至此大势已成,未料怎还差“一步”。

“待会儿回到中军帐后,康兆朴会做两件事——一,任命你为新任楼船军总将,临时的;二,使人即刻前往斧礁门送信,让海寇派军劫杀从朱礁港出逃远海的林氏商船。”石鳞好心提醒他道,“那名派去斧礁门的亲信最好是你‘精心挑选’的,一定要赶在康兆朴之前拿到他通敌海寇的黑证,否则,你这楼船总将的位子就永远只能是‘临时’的,过过瘾而已。”

盛潜又问,“你把那本黑证交给了林氏的谁?”

“一个叫‘金知了’的船樵,给温棘置换海药的这些年里结识的。”石鳞隐隐道,“他答应我,会在出湿岭的雨林里,一个叫‘茧沧岩’的地方等你到入夜,子时之前,是你最后的机会。”

盛潜笑了一下,离开刑帐时他说,“现在我倒是有点理解林戚杉为何不想杀你,放我,我也舍不得。”

漆黑的帐帘在余晖中翻腾,遮隐了石鳞唇边,似有若无的那抹诡笑。

远天晦明交接,似暗鲸浮水时掀震起海浪,浅浅地在乌云间撕开一道光缝。

荷月湾的守云阁是其北岸最高舍,于楼顶的端雨台远眺人疆马道,好似一条荒鳞逆生的水龙,龙尾由西,藏进那片云墨绛染的岭南湿岭,龙首向东,纵身探入川渝郡的延天峡狂风谷,龙身蜿蜒百里长。

二爷在露台窗边凭栏斜倚,却并无闲心欣赏烟雾笼罩下的川岭美景,他正左右手分别摇晃着一只淡蓝色的琉璃瓶,对比着两个瓶子里淡金色的砂砾。

薛敬端着餐盘走进来,盘子里各色海味,都是老板从荷月河的集镇上买来的南海至臻。他将一碗掺了参尾的海鱼汤端到二爷手边时,一眼便瞧见了他手里晃荡着砂瓶子,当即吓了一跳,伸手便要去夺。

“稳当点。”二爷扶稳他手中差点晃洒的汤碗。

“吓我一跳。”薛敬忽然反应过来,他二人此刻手中并没有那种能瞬间吞食人命的“鬼毒”,顿时意识到是虚惊一场,“你从哪弄来的?”

二爷将那两只小瓶子随手放进他手心,端起温热的汤碗,拿汤勺搅着散热,抬了抬眼皮,惜字如金道,“我自己涂的。”

薛敬顺着他的眸光看向罗汉床边临时支起的矮案,案上摆着各类淡金色的墨粉,还有一碟碟粗细不一的砂砾。

“你这是在……伪造金鸣砂?”

二爷抿了一口鱼汤,还是觉得有些烫,于是搁在一边不愿碰了,“我若不把戏做足,康兆朴怎么能信以为真,高凡要逼死他?”

薛敬走过来,从后面撑住他无论怎么摆都还酸软的后腰,伸手从他身前拿过热碗,帮他用汤勺搅着继续散热,“都言‘围师必阙,穷寇莫迫’,把敌军逼急了背水一战,个个拼死一搏,咱们不是更不好战吗?”

“又不要你与他们战,你担心什么?”

薛敬手一滞,莫名道,“不是我与他们战,那是谁?”

二爷笑起来,“要逼死东运水师的人是赠他们一瓶‘金鸣砂’的高凡;要把康兆朴的妾儿扼杀于海螺巷的人是多年来与他同舟共济,实则互为质偶的挚信林戚杉;而要他手起刀落灭林戚杉全族的人,是正被囚困于水师军营的东海慧生石鳞——你算算看,这里面哪一样有你的事?”

薛敬不解,“你这么东边点炮仗,西边攒火雷地布乱局、造假戏,到底要干什么?”

二爷收起笑,眸底杀气腾腾,“他康兆朴当年伙同林戚杉制霸朱礁岗,还敢‘漏鱼线’、‘捉暗鲸’,杀我南朝海将忠良,今日不让他们自食其果,怎么对得起沙朗、金百注和温棘,还有那么多远葬外海的无辜罪民——斧礁门战锚一起,绝无一只虾蟹活着再回远海。”

薛敬紧盯着他,片刻后,轻声问,“那我多赠五十四只‘鲸饵’助阵,在十里亭江堰上,给你和族里的叔叔伯伯们搭水戏、打铁花看,怎么样?”

二爷回过头,“这么闲?楼底下的账,算完了?”

“还早呢,”殿下将一口软温的蟹肉温柔地递进他唇间,嘴角却抿起一丝残酷的冷笑,“放血么,能抵更漏长。当年在九龙道枕生峡,他们怎么埋的雷、放的血,今夜必得一滴一滴地还回来,这笔账,我挨个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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