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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1章 第六二一章 三千尘甲(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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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一、三千尘甲(15)

黄昏时,“二十一条粮脉尽剿”的消息同时传进了水师中军帐。

康兆朴在短暂发泄完愤怒之后,迅速地冷静下来。

这怎么可能……十八骑族军始终圈在人疆马道里没有出兵,祝家军也正在剑门关外对战水师艨艟,分|身乏术,靳王身边根本没有其他兵力可调,他们是如何在一日之内尽歼水师二十一条粮脉的。

“据传,有湿岭虫潮助阵,还有……”报信兵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才能不增剧上将军的怒火。

“还有什么?”

报信兵掏出半张残纸,递了过去,“十七条粮脉私自出兵,皆因这张悬赏令。”

康兆朴接过一看,突然狠狠一掌拍在案上,“竟敢仿本将军的私印!”

用一张仿绘兵印就诓骗十七条粮脉为一筐赏银私出湿岭屠王,如此精湛的绘技,纵观云野,只有一个人能办到,可自开战起,烈衣始终隐匿在暗中,尚未亮出明牌,是谁帮他传的?

“据说是从石鳞手里漏出去的,他这两年与二十一条粮脉里的肖重风、胡一戈两位将军走得很近。四天前,石鳞私下与他们见过面,就是通过他二人寄出的‘悬赏令’。”

又是石鳞。

康兆朴细一算,四天前,刚刚好是姜茺被自己派去栎京湾护船,致使他被十八骑族军擒获、枭首的时间。彼时恰逢闻同施压林戚杉要登船查酒,祝家军与艨艟军在剑门关外反复拉锯,石鳞便趁此乱机朝二十一条粮脉寄出了这份“悬赏令”,甚至明目张胆地假借了自己与林戚杉的名义。

而水师粮脉里养活的那群水将,长年尸位素餐,捞不着什么油水,乍一见如此高额的“悬赏”,眼睛指定瞪得比兔子还红,哪还有功夫理智地判断此令真伪,一门心思只想在王舟驶进湿岭时,出兵屠王——捞战功、拔头筹。

“我们折损了多少?”

“近三万人。”报信兵将声音放低,“虫蛊倾巢而出,岭南百草阁没给自己留后路,据说很多水兵被虫潮啃得骨头都不剩,没出兵的最后四条粮脉,也同时被闻同带兵收割了。”

“闻同?”康兆朴蓦地回头,“他一个中京大营的小小弩将,敢私携多少人马出兵南岭?”

“不多,也就一百多名弩兵。”报信兵道,“不过,那最后四条粮脉的水兵大多是在须臾间毙命的,并非闻同所杀,对方只留下百余人潦潦供闻同收尾,据侥幸脱逃出的一名水兵说,他们在闻同抵达之前就遭遇过‘鬼毒’。”

见康兆朴的脸一瞬间变色,报信兵戛然止声,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康兆朴下意识攥紧手边的杯盖,指尖不自觉抖了起来,强自镇定道,“你说须臾间毙命,那那个报信的水兵又是如何逃出来的?他人呢,带过来见我。”

“他……”报信兵低下头,“他报完信就死了,只从他身上搜出来这个。”

报信兵将一个透明的淡蓝色琉璃瓶推到康兆朴手边,康兆朴只瞧了一眼,便从椅子上惊惶弹起,活像是被无常索勾住了命魂,无措后退,脸彻底变得煞白!

报信兵被上将军的举动吓了一跳,也跟着往后退,两人各自撞翻了舆图和矮桌,却只有摆在烛案上的那只琉璃瓶自始至终纹丝未动。隐约瞧见,那只瓶子里装着一捧淡金色的砂砾……

“拿走,快拿走!”康兆朴慌张间指着那只瓶子,“慢点,别碰撒了!慢点……”

瓶子被拿走后,报信兵仍惊魂不定,“将军……这、这是什么东西?”

“是黑白无常的锁魂勾,咬着脖子就不丢!”康兆朴这才意识到失态,抹了一把冒起冷汗的脖子,整理好神态,朝报信兵摆了摆手。

报信兵遂无声退下。漆黑的大帐里,康兆朴紧盯案上将息未息的火苗,只觉背脊簌簌发寒。他清楚地知道,四条粮脉上猝然枉死的士兵遇到的所谓“鬼毒”,就是这捧金鸣砂,而那个侥幸逃出生天的水兵也并非是朝主营报信,而是“那个人”在用这个蓝色的琉璃瓶警告自己——东运水师走到今天这一步,已无力回天,将彻底沦为一颗可有可无的弃子,真到覆灭那一刻,不会有一兵一卒的援军。

“皇后……难道是皇后那边……不,不可能!”

康兆朴攥紧冷拳,愈发觉得焦躁,总觉得是皇后那边藏匿败露。

可他又迅速地否定了这个危险的猜忌。

陛下自三年前南下淮水,就始终缠绵病榻,早已无力调停朝中各方诸侯势力和权党纷争。此番水师倾巢而动,出兵令上实则是描过朱批、盖过太子印的,等同于得了陛下首肯,明面上是为平定西南,诛剿叛军和孽教,实则是为剿杀岭南王及其残部,以及最重要的——遏制靳王军东逼靖天。

因此按理说,只要拖耗尽靳王最后一丝兵力,东运水师就有机会活。

高凡以须臾间吞噬人命的“鬼蛊砂”告诫康兆朴——此战,要么背水一战,要么坐以待毙。

康兆朴心下一横,眼神若掐灭的冷火,阴鸷残酷。

这时,心腹兵高嚷着跑进来,“将军不好了!栎京湾传信,林戚杉弃船跑路!”

“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林戚杉竟在行将开战的节骨眼上放弃了楼船军,连多年来攒下的荣耀和富贵都能一切尽舍!难道是派去劫酒的盛潜得了手,林戚杉自知大势已去,即便回到京城也难逃一死,于是退无可退,只得畏罪潜逃。

康兆朴迅速稳住心神,问道,“他朝什么方向逃了?”

“向南。”心腹兵又道,“将军,林戚杉制霸南海郡朱礁港已近十年,他是不是想南逃至那里,找母族船舰寻求庇护?”

康兆朴一时间沉默。

林戚杉与他同舟共济了这么多年,将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船兵一步一步提携成如今统领水师的镇国海将,为他捎来泼天富贵的同时,也正裹挟着他一步一步跌入渊禁。如今,林戚杉的半截身已然陷进泥潭,一旦灭门,康氏再无皇戚倚仗,就算背水一战能赢,将职也难保,说不定连族系都要被那些觊觎者斩草除根。

“将军,要不要派兵拦截叛逃的林戚杉!”

“暂时先不要!”

康兆朴深知,从始至终康氏和林氏都是拴在一条船上的两只蚱蜢,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掀沉林氏这艘船。这一线余地是他留给林戚杉的,也是留给自己的。

“将军!盛副将军回来了!”报信兵跑进来。

康兆朴紧步上前,“怎么样?!”

报信兵眉开眼绽,“他劫下了真酒船,还、还活捉了石鳞!”

盛潜的归来简直是在东运水师乌云遮顶时,为康大将军送来的一场及时雨。

就见盛潜风尘仆仆地跨进中军帐,见到康兆朴就谨慎行礼,也不急着邀功,而是将林戚杉派杀手回东州的事率先通报——

“林戚杉误会是您和闻同里应外合,劫他酒、夺他命,一怒之下便派杀手返回东州海螺巷,”盛潜谨慎地观察着康兆朴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是为了取仙儿姑娘和小公子的性命。”

“林、戚、杉!!”果然,康兆朴暴怒砸案,眼睛瞪得血红,“他、他竟敢!”

随即眼前一黑,险些朝后一头砸在地上,幸被一边的心腹兵上前扶稳。

“快、快拦住那人!快!!”康兆朴声音发抖。

心腹兵道,“前夜派出的杀手,这会儿船都快进东洲港了!追、追不上……”

“林戚杉,你还我儿性命!!”

康兆朴几乎破音,怒火在将他一寸寸蚕食。他像是一头暴晒于烈日下的难鲸,稍稍一碰,鼓胀的心腹就会炸碎一地秽脓。

“是末将之过!”盛潜立刻装模作样地伏首跪地,痛彻心肺,“若末将能早一些知道,就能阻止那杀手了,只差一步……是末将对不住小公子!”

此言一出,彻底诛心,康兆朴哆嗦着问,“谁告诉你的?谁!!”

盛潜抬头,冷静道,“此人现已被属下绑回刑帐,抓获时略施小惩,他就什么都说了。”

漆黑的刑帐中,石鳞奄奄一息地瘫在草垫上,洛阳亭的河水冰冷刺骨,他跳下去的时候还是犹豫了,就是那一下犹豫,让盛潜抓住了他。

他此刻浑身的骨头像是被盛潜砸断了,特别是挨在后脊上那一下,几乎是将腹肠里的血都呛了出来,温棘当年临死之前,怕是也受过这种罪……

一想到温棘,石鳞痛苦地笑起来,不慎牵扯前胸的伤,身体断续抽搐着。

忽然,帐帘掀动,一个黑影大步走了过来,将他从地上一把拎起,朝着下巴又是狠狠一拳——“哐”!石鳞的后背狠狠砸在后面的木柱上,人像是一块折断的石板,僵硬坠地,喉间苦涩带腥,一口胆绒喷了出来,泼在康兆朴的脚面上。

石鳞双眼失焦,一抽一抽地痉挛,痛苦呻|吟,强撑着睁开眼皮,猝然发出一声讽笑,“果真还是二将军算无遗策,我石鳞……还是棋差一筹。”

康兆朴已然出离愤怒,再次将他拎起,用后背死死地抵在木柱上,“那烈衣有没有算到,东海慧生今日要死在这里!”

“还真算到了……”石鳞咬着不断呕出的血,断断续续道,“二将军许了我两条路……结果放着康庄大道我不走,偏要选羊肠小道,天生一副贱骨头,遭这顿毒打……我石鳞不冤。倒是康将军你,海螺巷里那位小公子我见过,三岁那年,我还抱过他……”

“你、住、口!”康兆朴怒吼。

“可惜追不上了……”石鳞的表情略显惋惜,“那杀手乘船走的是南海朱礁港,林戚杉母族的船舰护他东渡,一路畅通无阻,连一只、连一只蚌蟹都不敢挡道,那对母子活不成——呃!”

康兆朴一拳狠狠砸在他右脸,他人被掀翻,砸在帐角的一块木桩上,木桩上倒扎的几根木刺扎进他左肩,石鳞惨叫一声,胸骨弹起,僵硬了好一阵,才尽力将自己从木刺上拔下来,瘫在地上,猝然发出讪笑。

“你笑什么!!”

石鳞的笑声令康兆朴发怵,活像是勾索那双妾儿的小鬼,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石鳞抹花嘴角的血渍,慢吞吞地撑起身,费力地盘坐着,垂下头,正式收起笑音,“您打也打了,血也放了,该听我说几句了。”

康兆朴半扬起的怒拳滞在半空,瞪着眦血的双眸,不进不退。

“康大将军,现今您与我才可算是一条船上的,您杀我无济于事,海螺巷里那对母子,该死还是得死,我劝您提早备好奠棺,上等的木材可不好等。”

石鳞用最低沉喑哑的声音说话,仿若复仇的暗鬼一昔临世。

“我石鳞来自远海石鹿岛,这些年林氏串通海寇,以人身脏腑制药,大批搜刮人血,我族兵弱,多年来屡遭屠戮。我远渡南朝是想查明真相,却反遭林戚杉算计,几位挚友因我惨死,石鳞一条贱命苟活至今,只为灭林氏全族——”

见康兆朴的脸色由震惊变为狐疑,石鳞不禁笑了笑,扫了眼杵在帐帘边始终无声无息的盛潜,“看来盛副将军还没跟您说明我的来意。哎……盛副将军也真是的,石某在船上白挨了您一顿揍不说,如今还要再吃康大将军的拳头,好在大将军冷静自持,没冲动用刀,否则,石鳞小命难保——”

他这后半段话实则是在给盛潜拱火,巧妙地将一触即发的战火烧至康兆朴和盛潜之间,仿佛自己早就与盛潜达成了某种协定,欲灭林氏全族的决定也有他盛潜的一份功,简直是明目张胆的阴阳怪气。

康兆朴果真将狐疑的目光转投到多年来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心腹身上,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你早知道他就是当年的‘林石’,来自外海石鹿岛?”

“知道。”像是早有预判石鳞会摆自己这一刀,盛潜当即承认,没见半分犹豫。

康兆朴踱步他面前,冷声质问,“那缘何方才不说。”

盛潜抱拳垂首,“属下一回营就必须先向您汇报小公子的事,您一听立时就冲来了刑帐,属下尚没来得及。”

这话明显藏匿破绽,康兆朴的脸色变得更为阴沈,心知石鳞这条命其实盛潜是故意留下的,于是又道,“盛潜,本将军始终认为你是最忠心的一个,可劫船前我分明说过,人可以不留,酒必须留——那为什么还把石鳞活着带回来?”

“只因眼下石鳞与属下目的相投,皆旨在灭林氏全族。”

盛潜诚实的回答不添任何掩饰,倒让康兆朴措手不及,“你说什么?”

盛潜紧盯上将军的眉眼,不再如平日那般妥协退让,直抒胸襟和抱负,“将军,属下追随您这么多年,自认能为、战力长于宵小,只因他们有靠山可倚,便能在水师中呼风唤雨,而我,”他微微一顿,沉着道,“始终不入您之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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