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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0章 第六二零章 三千尘甲(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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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〇、三千尘甲(14)

“六爷,您怎么不告诉二爷,那八名水师海将是您提前命我放走的?”

小敏回来后,一直坠着薛敬的步子,他去哪自己跟到哪,“他万一怒急连坐,您指定是没事,那我怎么办呀?他会不会赐我拔香令,把我清出山门啊!”

六爷越表现得漫不经心,小敏就越是急得跺脚。

在虫潮中故意放走那八名水师海将,分明是方才审姜锦羽途中,薛敬给小敏暗中做的手势,二爷当时躲在树后,根本就没看到。本以为之后他会将这事告之,没想到他非但没说,还让二爷比无天知道得都晚,等同于只将他一人蒙在了鼓里,这不是找死吗!

“六爷,您别笑了,说话呀!”

瞧薛敬还是那副“天塌不下来”的样子,小敏就更急。紧跟着他在林子里转了一圈,见他寻来赤松马,在马边寻了一块石墩,四平八稳地坐下来,随手捡起一片树叶,拿出刻刀,竟比划着开始在叶子上刻字,半分没见主动寻人的意思。

小敏目瞪口呆,“六、六六爷,您不去找二爷说情吗?怎么刻起字啦!”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传唤,小敏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叫你呢,快去吧!跟紧着点,别放他一个人在林子里转悠,碰见蛇怎么办?”

小敏硬着头皮往回走,心道,二爷身上被中过“行将”,那是万蛊之王,哪条蛇不开眼,敢去他跟前造次?

小敏垂头丧气地挪步到林子里,远远地看见了人也不敢走近,寻摸了一块平整点的地方,时刻准备跪下来聆训。

二爷听见他的脚步声,自然而然地回头,“立了功怎么还躲我?过来。”

“立、功?”小敏愣了一下,下意识走近,“二爷,我立什么功了?”

“引虫潮全歼水师十七条粮脉,这还不算大功?”

“没、没‘全歼’,还放、放跑了八个……”

“是你放跑的么?”

“……”小敏张了张嘴,不知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既然是旁人让你放跑的,别替他背这锅。”二爷朝他招了招手,“再仔细与我说一遍,登上火船主舰后发生的事。”

小敏“嗯”了一声,开始认真地重述打晕姜锦羽之前发生的事。

“我是在粮船出南岭雨林之前就登上主舰的,就躲在姜锦羽领航的总舵舱里,原本想等船入灵江,就快撞上王舟时,再将姜锦羽砸晕,控制舵盘,没想到我手底下几个正在岸边布虫潮的小孩,看见了船舰上罩着的‘天胆避蛊遮’,担心有此网阻拦,虫潮攻不下湿岭,竟冒险凫水,潜上船舰,将避蛊遮划断了。其中一个孩子登上我藏身的主舰,在二层的弩舱里发现了八十名刚刚被毒毙的弩兵,倒推死亡时间,确定是在船舰出湿岭之后发生的。”

二爷思索着,“也就是说,有人在你的眼皮子底下,用另一种奇毒顷刻间杀光了弩舱里的所有弩兵,与你这岭南大巫当时就隔着一扇门。”

“是。”见二爷目露疑光,小敏忙退后半步,低头,“二爷,小敏没撒谎。您说过,上船后我的目标就只有姜锦羽本人,至于船舰上其他兵士,我随身携带的毒烟足以在半刻内,让整船再不见任何喘气的活物,我没必要打草惊蛇,提前屠船。”

见他如此紧绷,二爷笑着宽慰,“我又没怀疑是你。我只是在想,究竟是谁,竟有本事在岭南大巫的眼皮子底下,以毒屠船。查过是什么毒了吗?”

“查了……”小敏欲言又止。

二爷察觉出不对劲,“怎么了?”

小敏为难道,“二爷,那种毒,我不会制。”

二爷蹙眉,“不是岭南的虫蛊?”

小敏点了点头,又急忙摇头,“此毒含君蛊两品,臣蛊十七品,佐蛊三品,类目均已确认,只一味‘使蛊’不能确定,需尽快运回百草阁,请大巫爷爷验尸。”

二爷无声点头,眼神更加犀利。

小敏压低声音,又问,“二爷,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助您夺船?那人布下蛊毒,提前帮我们杀光了船舰上的弩兵,怎么都算是咱们的助攻。会不会……是您说过的,那个什么李禾威的义军,就是反叛了高凡军的那些暗兵?”

二爷的脸色益发凝重,又问,“这事,还有谁知道?”

“就是那凫水登船的二十个小孩。”小敏观察着二爷的脸色,隐隐道,“您若想瞒着谁,我也可以让他们封口。”

二爷忙制止了他,“诶,别欺负小孩子。”

“不、不是要他们命的意思!”小敏连忙解释,“就是把他们暂时调离百草阁,放到湿岭的南山捉虫子去,捉个两年再召回来。”

二爷无奈一笑,“哪有你这么治下的?他们没犯错,没坏事,甚至还因为阻断避蛊遮立下大功,你不论功行赏也就罢了,还要让他们戍边去,不讲道理。”

小敏小心翼翼地抬头,为难道,“可六爷那么精明的人,怎么瞒着他?待会儿他就得把我薅过去问话,我、我又不会撒谎……”

“你怎知我要瞒他?”

小敏有理有据地答道,“方才刚上岸,我就想与您细说此事来着,结果刚说到一半时,您就让我住口,要等审完姜锦羽再单独细说,当时六爷就在前面。小敏跟了您这么多年,您单单只为六爷忧思,要瞒事儿也总瞒着他一个。阿灵也说过,您向来机心参尽,都只因哥哥身在远乡。”

二爷瞟了一眼远处正在赤松马边埋头刻字的薛敬,无声一笑。

“那……待会儿六爷问起,我怎么答?”

“照实答。”

问完了话,小敏赶忙去安排中毒猝死的船舰弩兵运回百草阁的事。

二爷亲自去寻赤松马,结果围着马儿绕了一圈,也没寻见那人的影子。他盯着马鞍边挂着的佩剑发了会儿呆,正要翻身上马,忽被一片叶子遮于目前,将一切都挡了,他下意识向后一退,果然撞进了那个宽阔熟悉的胸膛。

二爷忙转身推开他,同时一片金黄色的树叶飘落,他顺手接进掌心,发现叶子上刻满了各类字样,正楷、草书、篆体……

统统是那两个字——“晴山”。

二爷暂且没问自己刚起的剑名他是如何得知的,只是抬头,静静地看着他。

“二哥哥喜欢哪种字?我觉得银锋配篆刻,这样咱俩的刀剑就凑成一对了。”

瞧他欣喜的样子,二爷恍若回到了这人的少年时。一日春阳明丽,他揣着两块雨花石从断崖上跑下来,神秘兮兮地塞进自己怀里,催着自己看。

少年支着下巴,轻声对他说——“雪既晴山明明近,你心却在远远乡。”

那时他刚学了几句肉麻的诗文,就偏学偏用,自己还无情地笑过他。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远乡犹远,晴山即近,再不觉他那些小诗肉麻。

十三年来云游似驹,这人长大了,眉眼虽比年少时深邃,却并不添愁,还是那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样子,神容清举,霞容凤姿,人前肃肃如凛松,人后笑若明中月。只那一缕碎发总飘落眼前,遮去了他眸间最温柔的一丝光,二爷想帮他拨开,却在抬手时忽然想起此刻应在气中,于是又摆回一张冷脸。

“闲的。”他故作严厉,却将那片树叶小心地收进袖拢,转身去扯马缰。

薛敬殷勤地帮他整理好马鞍,明知故问,“那小子没挨骂吧?”

二爷停下动作,转过头,难以置信这人脸皮的厚度,明明是他瞒着自己放跑了那八名水将,竟还装成局外人。

这人在自己面前向来是棵“随风草”,察言观色,明察秋毫。此刻一见风向不对,立马转了“话舵”,开始装模作样地为小敏说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你去岸边套了一圈话,就套回来这些?”二爷潦潦瞥了他一眼,打断他问。

殿下竟信口胡诌,“我原本是去问问他,把我妹子藏哪了,不是说一起去劫真酒船了么,怎么忽然到这来了。”

“不老实。”二爷冷冷地收回目光,利落地抽|出马鞭,检查着鞭头,“让阿灵暂守百草阁,命小敏折返埋伏船舰的令是我临时改的,也让银三及时转告你了,装什么?你分明知道我因何气恼,还——”

“我不是故意不说的!”薛敬快步绕到二爷面前,奋力解释道,“我只是想给无天留一张‘下云梯’,漏几颗人头给他们,算他们主动登了我的船。”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

“咫尺之距,”二爷打断了他,“无天能离你那么近,旁人也可以。”

“……”薛敬一僵,原来这才是他余惊未定的原因。

二爷叹了口气,语声发闷,“你方才亲眼去瞧过姜锦羽领航的火辎船,想必也询问了小敏,方才我单独与他说了什么,你既已见过那种能让整整十六条火舰的弩兵须臾间毙命的奇毒,就该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薛敬点了点头,“那毒……有一味作为药引的‘使蛊’,小敏说他不认得。”

“那你认得吗?”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假神官中此毒而死,薛韫也曾险些被此毒暗害——那不是什么李禾威的义军在助我们成事,而是高凡惯用的金鸣砂——能在须臾间取人性命,无药可救。”

“这湿岭虫山上始终有高凡的人马在暗中窥伺。”二爷将马鞭收起,扯了扯拴紧的辔头,“他在用这三百条火弩兵的命提醒我,是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他若要取你之命,可在咫尺须臾间。殿下,你知我最心有余悸的是什么吗?”

薛敬凝神盯着他从不弯折的肩阔,劲瘦的背脊仿佛正孤零零地撑起整座云山。

——“十万天府水军,高凡可以尽舍。”

二爷话音放缓,沉道,“太子是从蒂春瓶里爬出来的姚氏骨血,是他高凡的心头肉,半点舍不得。可怜那蒂连山上万千春冢,姜氏不过是其中一个冢窟里爬出来的蒂姑,胎房孕子,他哪管是哪个姑娘家的肚子?哪怕皇后的母族军系灭净,高凡也不会在乎,因为——”

“因为老东西东风在握,在靖天还有暗兵。”薛敬接上他的话,“所以这十万水师只为消减我军兵力,自始至终不在他驰护范畴。最好敌我两方厮杀,耗到我军不剩一卒,待我抵京后,再无实力与太子抗衡,只能坐以待毙。”

“因此,此战他只观局,不入局,而他摆的局设在靖天——就在你步入宫闱,宫门紧闭的那一刻。”二爷转过身,“你分明什么都懂,却敢将性命束之高阁,就为置换无天入局,太大意了。”

“我、我错了。”殿下认错的态度向来诚恳,发现二爷没再发难,忙转移话音,“那个,我来帮二哥哥牵马吧……或、或者,你允我同路吗?”

又来这一套,装模作样地乞惨。

二爷一跃上马,倾身朝他伸手,“纵马穿林比水路要快,能在黄昏前赶到守云阁,上来。”

薛敬笑意渐朗,握住他的手,一跃上马背,在他身后坐稳。

赤松马得了主人的令,朝西北方向扬蹄慢行。

光影透过林盖,洒落在两人肩背,很暖。

二爷御马的技艺了得,马行进间并无颠簸,他似是极熟悉这里的地形,选的尽是枝少叶疏的小路。薛敬坐在他身后,一路上只管赏花看草,久而久之,只觉聊赖,这人驭马时向来少言,偶尔与他闲贫,他要么不吭声,要么骂自己话多。

无奈,薛敬只好将目光从万山草木中挪回,认真地盯着二爷脑后随意绾起的发髻,墨色发髻并没缠紧,偶而几根不听话的发丝缠绕耳根,总往耳蜗里飘,他似是觉得痒,却因控马腾不出手,便将右耳往肩上蹭,却在动作时无意间碰到了薛敬靠过来的下巴,被他干涩的嘴唇蹭过耳蜗,刚刚好盛满一口热吸。

“咝……”二爷浑身发颤,却克制着,偏偏将头扶正。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敢蹬鼻子上脸。

于是,一口接着一口的热气尽往耳根上喷,殿下无视了他的躲闪,下巴继续往前凑,与他的右肩似挨似不挨,手臂圈住他的窄腰,用力往怀里收紧。

“别,痒。”这回是连颤音都忍耐着不愿发出了。

“嗯。”殿下乖乖地将下巴摆正,在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一脸清澈地问,“什么香,怎么和往时我给你用的不一样?”

二爷偏头闻了闻,了然,“红芦雪……送行时烧的,蹭不掉。”

“哦……”薛敬却在心里打了个突。

他听祝龙说过,“红芦雪”是十八骑族军送征时的安魂香,当年是由“灵医百药”的俞家人捻百草制成的,在医帐中用作重伤兵的助眠香。后来发现,垂死无救的兵将在闻到此香,能极大地减轻痛苦,安详去后,身骨绵软,犹若酣梦中。于是后来也作为清点战场的安魂香,为勇士送行,点燃后,余香久久不去。

不过,“红芦雪”在烈家军埋骨九龙道后就在北疆绝迹了,这回魏氏夫妇辞世,俞家后人又为他们启用了这种香,薛敬也是第一次闻到。

这香气中混有藿木和芦蕊的凝芬,还有一丝苦杏回甘,既洒然,又伤感。

“别难过。”薛敬轻声劝他,“戎砻甲铸……有后。”

二爷笑了笑,十分好奇,“剑甲传我时,你分明正在随无天赶往荷月河的途中,怎么知道的?”

“那个……”薛敬吞吐道,“你在荷月河上不是设有一条‘冯氏信道’么……我上船前找到老冯家的信亭人套了套近乎,他们就把人疆马道的消息告诉我了。”

“你!”二爷蓦地转头,好小子,连“冯氏信道”的消息都敢截!

薛敬再次收紧手臂,不许他乱挣,“你把人疆马道的消息都封锁了,我实在打听不到,又想时时了解你那边的情况,便只能在十八骑军营内想办法,好在贴身缝有你写给我的家书,他们认得你的字,坚信你与我最好。”

“……”二爷脸一白,气得直接失语了。

这人是在老虎头顶拔毛拔上了瘾,又要将虎皮扒下来当被盖,反了天了!

薛敬继续道,“‘重器留名,藏礼行义’——是你告诫我的,你将‘雪既’‘晴山’留名于烈氏剑甲,你不知我有多高兴。”

“……”二爷忽然就不动了。

薛敬将下巴搁回他肩上,“你不是还跟韩世伯说,等日后得空,要我亲手将‘晴山’二字刻在你剑柄的月环上,还说我当年在九则峰的兵刻棚里跟老倪学了半宿的刻字,不学以致用就是白瞎了老师傅的教诲。”(前情:104章)

二爷瞥了他一眼,这冯氏信亭人也该摸摸底了,怎么什么芝麻大的事都跟他说?

“既如此,晴山剑留铭,二哥哥想好用什么字了吗?墨色呢?”

二爷当即婉拒,“现在不必,还不是时候。”

薛敬一愣,“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二爷转眸正色道,“我的剑,要你在九霄亭史战碑前留刻,天水描金帝王书。”

字字掷地,若远山惊鸿。

他两指夹着那片叶子,对着光影晃了晃,“就小篆吧,和海棠灯上一个字样。”

薛敬心绪激荡,攥紧他的窄腰,摩挲着,想贴近去亲,可活肉到了嘴边,又不敢轻易去碰,便用滚烫的眸光在他眉目间逡巡,眸光似着了火,沿着他锁骨处往上瞧,这人眉目湛然,隽若朗月,是茫茫人海中一叶清秋色,半提红芦雪。

只这脾气不好。

得骗他自己送上来。

恰好一滴水珠顺着他鬓角的发丝淌落,在下颚泛起水光,应是方才走马穿林,不慎蹭上的蕉露,正顺着喉结往心襟里淌。他心口飘出的红芦雪香若有似无,好似燥闹的秋蝉于伏末的火夜里,趴在心尖上褪茧,霎时焦得殿下口干舌燥。

薛敬拼命克制着自己,忍着没去招惹他,片晌又把自己憋得窜火,于是这会儿又往人家耳根子上讨烦,热吸冒着水汽,比蕉露还要湿涩。

二爷不知他心里这些弯弯绕,只道是这马背太窄,他两人彼此挤着,不能总要求他将脑袋往远处搁,只好耐着性子,被他热烫的鼻息反复骚扰,加之那缕碎发反复扫弄耳膜,越蹭越痒。

“我帮你吹吹。”见他辗转不得舒爽,薛敬故意用尾指将那缕缠绕他耳垂的碎发挑开,慢吞吞地撩拨。

二爷深深吸气,想摒弃那抹反复往耳蜗里吹送的热气,奈何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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