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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7章 第五九七章 血神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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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一条近路,能比行辕嵘古道再快两个时辰到剑门关。”

“斜进千峦峰东北方,有一条无名山道,确实要比辕嵘古道快。”

“……”女人被他逼得没话说了,只能快步跟上,“我还可以……可以……”

她一无是处,好像再没什么理由能说服他。

鹿山听到她一瘸一拐紧跟着自己的动静,脚步逐渐放缓,“太平教那些人,有什么弱点?”

女人愣了一下,低声说,“亵渎神祇,信仰崩毁。”

“怎么着……才是‘亵渎’,才算‘崩毁’?”

女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要从血髓里将所剩无几的最后一点活气抽干,“若要他们亲眼看见,被自己乳养多年的山神实则是披着神罗的残犬,哪怕是一只没开化的山猴子,也会疯。他们都是被当年明州水厦的滔天血浪洗过髓的人,几代人,从身到心都已献舍蒂连山,就连延续的血脉都只能为报明州九镇灭族的血仇而活、而死。薛氏皇族就是扎进他们身体里的一根骨刺,不能碰,一碰就要命。”

鹿山脚步一顿,猛然间心里“咯噔”一下,“难怪……”

“难怪什么?”

“没什么……”鹿山摇了摇头,“那你呢?若亲眼见着‘山神’实为‘残犬’,你会不会疯?你的信仰会不会崩毁?”

“……”女人静静地盯着鹿山的背影,好一会儿后,无声地笑了,“我的信仰……已不在蒂连山。”

久久沉默,直到金阳透过长廊,如金丝般裹在他们身上。

鹿山没再说话,抬步往前走,女人在身后叫住他,“你姓‘鹿’,是随她?”

“是。”

“那她……”

“她死了,死在云州。”一说到鹿云溪,鹿山的声音就会变得异常温柔,“被鬼门的人杀了,你们用肚子……养出来的铃刀。”

“……”女人窒息地打了个颤,眼神彻底黯下来。

经年往复的至亲相残,能比明州水厦的红潮掀起更高的血浪……没有过尽头。

“熔骨”是用从蒂连山铺满娃灰的山石底掘出的金鸣砂,淬炼后溅出的火屑,浸在凡人伤口上时淬生的“胎毒”——积蓄着七十年来无数被迫与生身父母分离婴儿的咒怨,和他们初降人世时对母巢的依恋——如此爱恨交织,水火难容;能将生身血骨熔尽,回归初生时骨酥软筋的样子,逡巡人世,久久不让离去。

女人这才发觉,原来自己从很久之前,就好似中了这种毒,毕生无解。

她僵立在原地,长久不知怎么开口,却听鹿山又说,“……帮我个忙吧。”

“好。”女人几乎不假思索地应了他,“什么忙?”

鹿山长舒一口气,转头眺望山顶处那朵半开的金莲,轻声说,“一个眼睁睁看着山神堕世的小忙。”

一炷香后,佛顶传来一声足以吞噬万千禽鸣的闷震。

山塔下第一批被点燃后没能断火的硝石在连环的炸力中终于摧毁了塔顶,脆弱的山脊活络络地打着颤,草皮被刮下了一层,像是山翁头顶扣着一盏摇摇欲坠的斗笠,黑灰色的硝烟从金莲口不断地往外冒。

纷乱的炸声中,李世温快把嗓子喊哑了,才将接应山塔的兵阵布置妥善,刚准备下山塔接人,突然脚下剧烈一晃,人险些没站稳,就见界山的“五关断川”上,五个太平教分坛突然莫名地依次燃起坛火,像是从天而降的五团雷火顷刻间复燃了死去多年的火丘,炽烈的火光灼向天殿,炸响南天门上泽披万载的云钟。

“这……这是总坛的召集令,神官,是神官大人……”

那群被俘虏的太平教孽纷纷开始骚动,望着神坛燃起的火焰,眼睛都亮了。

“怎么回事!谁在分坛点的火?!”李世温怒吼。

五个太平教分坛明明早已在前日攻山时被我军清剿一空,剩下为数不多苟延残喘的教孽四散奔逃,短期内根本成不了气候,到底是谁在点火信召集教众!

“百节火难,牢穴五分,吾主千寿,罪福必应……”

“天神召我,祥瑞于我……”

“蒂连山众血归祭,吾愿以身、血、魂、骨接引教神……”

……

这会儿,山道两侧的教孽一个个像是疯癫后入了魔,恨不得一头撞进火中,用自身每一寸煅烧的筋骨作为接迎天神的路引。火光越急,他们的叫声就越狂躁,甚至有些匍匐在地上,涕泪恒流,含着诅咒的罪血,口中念念有词——

“吾自愿舍献骨肉,剪断红牵;

以儿女之心催圣火,刮婴骨为柴,锻乳舌为刃;

暴诛薛氏王族冷牲三千、寒躯百万;

礼乐、鸿儒以教火焚之;

安宁、富足以离乱相代……

凌罪血,屠南皇;诛异教、灭昏史;

请天神哀降,复我明州水厦一缕人香……”

五团磷火,仿若是用蒂连山下的皑皑婴骨焚烬而生的。

绵绵细语如乳蛇般钻进耳蜗,好似往在场众人的耳孔深处塞进了一段烧红的婴儿骨,再用扒去了人囊的婴皮缝毯,铺在天神下凡时,灵足轻踩的云阶上。

李世温听得身体一僵,心口像是一瞬间被这些人塞进了一捧干烧的人灰。

“这些人也太疯了……为了报几十年前的仇,自愿奉上自己的孩子!?”

“哪家的父母会舍得?”

“生给这些黑心肠的父母,真是可怜……”

身边的士兵纷纷议论,有几名初为人父的重甲兵按捺不住,恨不得扑过去咬人,被几个士兵按住手脚,强行拖了回来。

这时,一名报信兵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报——山下送来急信,说是界山各处又涌出不少余孽,正要杀上佛顶,营救他们的神官!”

“怎么还有没被抓住的教孽?!”一名年长的参将大叫起来。

报信兵答,“鹿副将军说,界山绵延近百里,定然还有不少教孽隐藏在暗处,这五团召集火能把他们统统引出来……”

李世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五团召集火是鹿山让人点的——目的就是为引蛇出洞。

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从身后传来,李世温转头一看,见是俘虏里的几个女人正发了疯地往押解她们的提刀上撞,已经撞成了一只只血肉模糊的蛹,遍身厉刺,血目无光,即便滚到了地上,仍不气馁,还拼了命地要往金莲池口爬……

李世温立时一僵,双脚像是瞬间被钉在了焚烬之后冒起黑烟的焦土中。舌尖被颤栗的牙齿撞破了,血气窜进鼻息。他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颈后的那个刺青,人像是被带毒的马蜂蛰了,一瞬间回神——是啊,他自己就生于蒂连山,一辈子都应该和这些执迷不悟的人一样,为那团圣火生、甚至死。从斩断“红牵”的那一刻起,他便只能做一只皮相类人的“猿”,不问生身父母,不配爱恨情仇。

……

那他的生身父母,此刻是不是也正跪在眼前这片“人海”里呢?

是不是也正对着五团用枯木燃起的野火磕得头破血流,嚷着自愿奉上骨肉,舍弃尊严,偏要天下人陪葬?

还是说……他们早就已经死了……

死在蒂连山某个不知名的人巢里,和这些人一样,心甘情愿地为七十多年前一笔算不清的孽债,将累世都搭上。

……

这些念头一旦从心底滚出来,就好似比熔骨还烈的剧毒,瞬间侵蚀了李世温的五脏。耳边传来啸鸣一般的尖叫,快要将他的耳膜震破了……直到被报信兵一声声“副将军”叫还了魂。

李世温撕裂地喘着粗气,哑声问,“鹿副将军还说什么?”

报信兵想了想,“对了,他还说——沉疮难愈,唯刮骨方能疗毒。”

李世温一怔,眸似血红。

旁边的参将跃跃欲试地上前,“副将军,咱们派多少人下山围剿,不能等那些教孽攻上来啊!”

“对啊,这么多疯子,对付起来也不容易!”

“王爷他们还没出塔,再若来了敌军,咱们不是腹背受敌!”

……

“开山门。”李世温忽然道,“将他们统统引上杀佛顶!”

众人一惊,再次确认了几遍,见他决心不改,都不敢再多话。

李世温盯着那五团坛火,心里突然催出一个至死无悔的念头——“没错,自己身上的毒,得自己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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