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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9章 第五六九章 远定西川(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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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九、远定西川(17)

薛敬走出柴屋的时候,猎户已经将羊身处理干净了,回头见这马夫兄弟一脸的神清气爽,朝他爽快地笑了笑,“人没事,就高兴了?看你背着他来敲我门的时候,那脸色,惨白的。”

薛敬拔|出匕首,在水桶里清了清,蹲到猎户身边,准备帮他一起动刀,“您不知道,我家少爷早年不慎伤过根骨,身体一直不太好。这回来雪山也是赶巧了,幸亏他醒了,等马到了我们就走,这两天麻烦您了。对了,您怎么称呼?”

“柴央,族里的兄弟都叫我老柴。”柴央是个十分爽快的牧上人,转头将刚揭下来的一整块羊毛皮塞给薛敬,“小兄弟,这个你拿着,他身体弱,还穿那么单薄,回头你改成袄给他穿上,就不冷了。”

薛敬也不推辞,道了声谢,将羊皮揣进怀里,“对了,柴大哥,我听说你们牧上雪族……跟西川这边的南朝官军不太和睦?哦,您别多心,我就是随口一问,我过来这一路,听说他们要打仗还是什么的……”

柴央拎了几桶水过来,打算再清洗一遍羊身,“我们牧上人哪里是只跟你们西川军不和,跟你们南朝人都不和。”

他将一桶温水泼到羊身上,“哗啦”一下,血污冲下了雪坡。

“这事说来话长,其实二十多年前,我们牧上跟西川这边的南朝军民挺和睦的,这附近还有不少两边的猎户,相约着一起打猎呐。”

“那为何会闹到如今这不相往来的地步?”

柴央带着他的目光,往西边的雪带上指了指,“小兄弟,你往那边看——”

薛敬顺着看去,只见将明未明的雪道尽头,横陈着一座绵延南北数百里的雪山带,远远看去,雪雾从天灌流,似百川泻入琼海,形成了一条雪龙般的长堤。

“那就是牧上雪坝,翻过去就是我们雪族的地方了。”柴央感叹道,“自从二十年前南朝的西川军驻进高原,他们就把整片雪山‘圈’一样围起来了,随即开始大肆屯兵。把我们和汉民一起建的牧场、猎场,都没收了,牲畜直接充缴了军饷,当地的汉人呢,该赶的赶,赶不走的,就干脆就地征用成劳力,帮他们建立那些兵械库啊,粮草库什么的。我们牧上人以雪猎为生,雪山是我们的家,既然不让我们在这边待,我们就干脆西迁。结果西川军不依不饶,非要我们把这一带雪线让出来,给他们走军,其间发生过很多次冲突,牧上……死了很多人。小兄弟,你们一路过来时看到那两座雪崖没有,中间有座铁索桥那个?”

薛敬忙说,“见了,我们就是从那边过来的。”

“那里以前叫‘双生崖’,索桥是当年牧上和汉人一起建的。”柴央叹了口气,“那时候真好啊,两族通商,共牧……不少牧上的闺女嫁给你们汉人的猎户,也有汉人的女娃嫁到我们牧上去。但是现在,我们不能过去,他们也过不来。你们是赶巧了,若是早半年,那座桥你们是过不来的,崖上崖下都是巡兵。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是忙着备战,把双生崖的兵都撤走了。听说很多高原上的汉民也都北迁了,他们的一个什么王下的令,在北疆为他们开了一个粮仓。小兄弟,你知道这事吗?”

薛敬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我哪知道这事啊,我们是从东边过来的。对了,那您为什么收留我们?按理说,您也是牧上人,不应该恨我们吗?”

“嗨,我一个靠山吃山的猎户,我恨得着吗?”柴央敞亮地笑起来,“老百姓又没罪,都是苦命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再说了,我不也赚钱了吗?你家少爷阔绰,一出手就是五张金箔呐!”

薛敬陪着笑,忍着没告诉他,这五张金箔其实还换不了玉带上的一颗石头。

“对了,小兄弟,你们还要往前走吗?”

薛敬反问,“不能继续走了么?”

柴央皱起眉,“最好不要,我们现任的族长叫‘达瓦朗’,不是好善与的人,虽然他是我族的英雄,但他恨西川军恨进了骨头里,你们要是过去,会被他大卸八块的。听我的,往北走吧。”

柴央说完,往喉咙里倒了口烈酒,握紧宰羊的刀,刀锋向下,一刀划开肚肠,“哗啦”一声,流了一地的肠子和血。

“嘿,今晚你们有口福咯!”柴央指挥着薛敬,“小兄弟,你抻着羊腿,对,就这样。”他听见动静,猛一回头,“嘿,少爷出来了!”

薛敬下意识地跟着回头,看了二爷一眼,结果头刚转回来,忽然意识到不对,立刻站起身,“季卿,你怎么了?”

只见他人站在柴门边,脸色苍白,整个人僵立成冰塑,一点活气都没有。

柴央也不动了,小心翼翼地转头,“少爷,您没事吧?”

“季卿……”薛敬叫了好几声,他都没回应。

二爷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盯着从羊肚子里流出的肠子发呆。

薛敬连忙丢下刀,躬身在水桶里洗净了手,跑过去扶住他,“怎么了?”

二爷眼神一闪,人稍稍抖了一下,“没、没什么……出来看看你。”

柴央呼出一口气,笑起来,“嗨,我还以为少爷这金贵身,没见过宰羊,吓着了呢!没事,它已经死了,死了剖开,不知道疼。少爷是菩萨心肠,看不得这些杀戮是不是?那我挪到屋后头去宰,您就等着喝羊汤吧!”

边说着,柴央边拖着半只羊,往柴屋后面走。

羊肠灌了一地,血水染透了悠长的雪阶。

薛敬忙挡住他的眸光,湿透的手心在身侧蹭了蹭,笑起来,“怎么了?二哥哥平日杀伐决断,什么阵仗没见过,怎么今天……”一低头,却见他双拳紧握,浑身抖得像是快要碎掉的冰块,吓了一跳,连忙攥起他的手,“怎么了?告诉我,你——”

话都还没说完,薛敬被二爷一把推开,就听他惨叫一声,人像是被鞭子狠狠抽中了背骨,脊骨猛地弓起,一口血从喉咙里撞了出来,喷在那泼羊血上。

“季卿!!!”薛敬吓傻了,霎时扑过去,一把扶起他。

二爷的胸口搭在他的臂弯上,胃肠像是被剐鳞的刀绞烂了,一口一口血地往外吐,“咳……”手指痉挛一缩,攥住他的衣服,手臂捂着腹部,惨烈道,“疼……”

“还是肚子疼?!”薛敬用尽全力撑住他,将他整个人托着抱起来,快步回到了屋内,放回榻上,“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疼成这样!”

薛敬一时间不敢碰他,只能用手心捧著,接着他从嘴角不断咳出的血,心口快被重锤捣烂了,“季卿,季卿,你别吓我!!”

二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浑身剧烈地蜷缩着,腹腔里的血像是一团止不住的冰碴,自己跟自己打起架,逆生的倒刺从里面扎向肚肠,搅烂了,再从心口掏出来,砸碎了,再放回去……反反复复……

“呃……”撕裂的痛喊,快把雪月凿破了。

这天地间只听见他一个人支离破碎的惨叫声。

“季卿……季卿!!”薛敬大吼着,手抖得拿不住药瓶,药丸撒了一桌子,他慌忙捡起两颗,扑过去喂进二爷嘴里。

然而他吃不下,一咽下去就吐,跟着一团一团的血水,不断地从喉咙里往外涌。

很快,在塌边的草团上砸出一个血洼。

腹腔翻搅,他只能蜷缩着身体,左右不停辗转,手臂撑过头顶,指骨攥紧木梁,胸膛剧烈起伏,上折成一个弯弓,“呃……”

他眼前出现一幕幕绝影,那些人如怪石一般嶙峋,身躯却似影一样轻盈,能挂起在山巅,随风轻轻摆动。

二爷下意识攥住薛敬撑在身边的手,握着他伸进自己衣襟,往自己肚子上摸,迷离地问,“帮我看看……还在不在……”

薛敬浑身发抖,双眸血红,“什么……什么还在不在?”

二爷忍着剧痛,握住他的手指在自己腹间上,从胃至脐眼狠狠划了一道,打着颤说——“肚肠。”

仿若一记重锤将薛敬整个人砸烂成碎渣,他吓得浑身一抖,手指痉挛缩紧,觉得自己的手指就是那片,剖开他肚肠的刀。

他人都还没反映过来,又听二爷绝望惨烈地说,“他们剖了他……”

“什么……”薛敬窒息一颤。

——“二将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让你更恨……他一些……”

——“你哥……他死得惨啊……他是被他们……”

——“他是被他们生……生……剖开了,肚肠……流了一地……”

“宰羊的猎人……还知道砍死了再剖,他们却是活生生地……”二爷周身浮漫着血气,他蜷起身,缩成一个茧,想把自己藏进没有光的地方。

从前每一次,尽管支离破碎,他还是能将自己一片一片地捡回来,重新缝补成一个体面的人。

可这一次,千刀万剐的滋味,他熬不过去。

他眼前再次出现了一片血红色的峡谷,那些人面兽心的怪物,将哥哥吊起来,一柄刀从上向下,好像划开了一张轻薄如烟的宣纸,紧接着一声惨叫划破裂空,瞻仰着深穹中那道豁口,似一道划裂九天的极电。

二爷猛地呛了一下,窒息般痉挛,舌根被他自己咬了。

“季卿!!!”薛敬咆哮一声,扑过去,将手指塞进他齿间,“别咬舌头,别咬!!不要,求求你……别,别咬!咬我,你咬我!!”

他手足无措,满手、满身都是从这人身上溅出的血……

药瓶和杯碗砸了一地,一片狼藉。

雪峰顶上最烂漫的雪月,被他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彻底扯碎了……

忽然,半掩着的木门被柴央撞开,跑过来,“小兄弟,快把手指拿出来,会被他咬断的!”

见薛敬不闻不动,指头上淋漓着全是被咬出的血,柴央箭步上前,一掌敲在二爷后颈,把人敲晕了。

薛敬急火攻心,转头伏在床边狠吐了一阵,呛得浑身发抖,这才抽|出血糊的手指,疯了般爬过去,将人一把抱起,搂紧在怀里,眼泪不受控制地砸下来。

柴央往后退了两步,“小兄弟,你家少爷这是血厥啊……”

“血厥……”薛敬念叨着这个词。

柴央扶着案,略显自责,“是……是我宰羊,惊着他了么?”

薛敬慌忙摇头,舌根糊着血脓,嗓子哑得不成样子,“不、不是您……是我,是我……是我没发现,他这一路其实都不对劲。柴大哥,这附近能找到大夫吗?”

“大夫……”柴央琢磨了一阵,从腰间抽|出猎刀,递给他,“去吧,翻过牧上雪坝,到我族寻一位游医,他可以治。我好友的儿子,小时候也得过这个病,就是被游医治好的。你拿着我的猎刀去找,只要不碰上我们族长,他们不至于为难你。”

薛敬接过猎刀,绑在腰间,郑重道了声谢,用风裘和羊皮将二爷裹紧。

柴央问他,“小兄弟,没有马,你怎么去啊?”

“我背他走。”薛敬二话不说,将人稳稳地背起,用一根绳子将两人缠紧,好像从此再不会分开似的。

“反正打小也是他把我从血笼子里背出来的,我才能活。今日换成是我,我也要把他从这个烂坑里背出去,就算是爬,我也会驮着他走。柴大哥,多谢款待,我家哥哥,他不忌您宰羊,他……”

他连人都敢屠,鬼都敢杀,神殿都敢闯。

哪怕万骨砌丘,血虿噬塚,他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他就是心眼太软了,那些烂人的刀,总往他心窝里捅。

殿下咬着牙,心口迸裂山啸,眼角溢出血。

“我连吹一口气都怕他疼,他们倒也敢——”

“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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