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七、远定西川(15)
见二爷脸色不好,老夫人连忙关切地问,“好孩子,他方才说什么?”
二爷扼住浑身的颤栗,朝她笑了笑,“没什么……雪大,没看清。”
陈寿平一颗心几番上下,始终剑一样杵在对面的雪崖上,此刻确认陈维真已经死透,这才敢大声喊他们,“季卿,母亲,你们没事吧!”
陈母朝儿子招了招手,示意他没事。
两个雪崖间的距离并不算宽,此刻众人正在搜集松木,想办法重新架桥。
“二爷,老夫人,你们等一等,桥很快就架好!”银三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喊声都带着颤抖的哭腔。
这边,二爷搀着老夫人起身,刚要开口,忽然耳后飘过一阵细风——“不好!”
他警觉心起,几乎是本能反应,攥住老太太的双肩,猛地翻向另一侧,随即,擦着腰侧飞过一枚枕骨钉,只偏了半寸,狠狠地扎向对面的山壁。
众人大骇,“不好,对面山上有埋伏!!”
陈寿平脸色大变,怒令,“全兵架弩!!快!!”
立刻,弩兵在对面雪崖上架起连弩,沿着雪线一字排开,全部对准对面雪崖。然而雪雾太浓,根本看不清对面到底埋伏了多少人。
陈寿平急得立刻朝身后人怒吼,“桥呢!快点!!”
这边,二爷护着老夫人翻到大石头后面,用巨石当盾挡着她,自己则伸头朝方才射|出枕骨钉的方向看了一眼,见雪雾中似有无数银光闪过,但看不清人影。
忽然,一阵幽香跟随泛滥的雪风扑鼻而来,二爷深吸了口气,骤然一惊。
“又是这种香……”似兰非兰,似草非草,还夹杂着血腥气。
他心头久愈未合的疤像是被人用指甲拨开了一条缝,无数鬼手将他的心脏血淋淋地包裹起来,人虽未动,手里握着的刀却在震。
忽地,又飘来一阵幽香,更浓,更腥。
二爷立刻扶住陈母的手臂,嘱咐她,“伯母,侄儿去看看,您待在这,不要探头,有师兄的弩兵在,他们不敢上来。”
陈母吓了一跳,反手攥住他,“好孩子,别去!”
二爷撤出手,安抚般拍了拍她,回头朝对面喝道,“师兄,让弩兵掩护我!”
陈寿平大惊失色,“你干什么?!你给我回来!!不许去!”见师弟耳旁风似的,起身就往雪雾里追,只能朝他的背影咆哮,“烈衣!!!你回来!!妈的,来人,避开他,放箭!!”
“刷刷刷”!
无数支轻弩避开二爷的背影,朝着对面的雪雾离射去——然而就如星矢溅落宇尘,射过去的箭瞬间就被雪雾吞没了,根本不知道射到了哪。
片刻后,不管是埋伏在暗处的敌军还是二将军,都不见了……
“你们他妈的愣着干什么,快架桥啊!!”银三急疯了,恨不得长出两只翅膀飞过去。
陈母想去追,可人病得挪不动,只能喘着粗气,当着全立州军的面,拎着儿子怒骂,“陈寿平,你还杵在那干什么!季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向你烈世叔交代!!没有桥,就自己荡过来!他没了,你这混账东西一起去陪葬!!”
陈寿平旋即转身,撞开一众士兵,躬身抄起一根绳索。
银三忙拦住他,“大将军,您、您真要荡?!不行,风太大了,绳子根本甩不过去!我们试过了!您别——”
“翁苏桐就是这么追上去出的事!!”陈寿平这一声吼,震得两侧雪峰都在颤,“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步其后尘!让开!”
对岸,二爷追着那缕香气奔下雪崖,撞入茫茫雪雾中。
夜色昏沉,星月同隐,周遭黑得跟墨似的。凛风不断刮起雪漩,越往前走,步履越是艰难。
二爷平日里最引以为傲辨别方位的本领,这时候也不管用了,他不知道自己追了多久,竟莫名其妙挤进了两扇雪峰的夹缝中。这条雪缝只容一人宽,抬头只见纵入云顶的绝壁,上头还乱序扎着无数根石笋,仿佛一碰就会掉下来。
他一路追得太急,脑子里“嗡嗡”直叫,要进山缝的刹那才突然醒神。
想必这异香是故意引他过来的“引路蜂”,香气一散,便教他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二爷拔|出匕首,在右侧的崖壁上迅速划了几刀,刚要往后撤,忽然听见身后的雪雾里传来几声铃震,极细、极轻,如鸿羽擦耳一般。
“是太平教!”
二爷想撤退时为时已晚。
又几枚枕骨钉毫不留情地朝他后背扎过来,他侧身闪躲的同时挥动刀身,刀锋与枕骨钉激撞,在眼前擦出无数金火!那阵腥恶的异香随着枕骨钉的力道一并撞激刀刃,冲劲巨大,几乎是将他掀进山缝里的。
“呃……”
看来这山缝两头已遭人围堵,那些人是想把他逼入这个死胡同里,刺猬一样扎死。他迅速扫了一眼头顶山壁上横陈交错的石笋,急中生智,借助山壁的凸石向上一跃,一刀挥断石笋——“咔嚓”一声!
石笋断裂,轰地一下扎下来!正好就扎在他身后,他再次挥刀,前方又两根石笋断裂砸下!
前后筑起的两扇“石盾”刚好如“垒”一般,暂时将他护在中间!
这时,只听堵在山缝两头的太平教人几声高喝,无数枕骨钉刺破风雪,如一阵牛毛疾雨,从进出山缝的两头相互对射,血淋淋地扎进山缝——“哗啦啦”!
身体两侧的“石笋盾”瞬间被扎成了刺猬!
“此处不能久留,否则他们待会儿一定会进来验尸。”他想。
二爷抬头,稍稍目测了一下山壁的高度,撕了两段衣带将双手各自缠紧,趁着两侧的太平教人往钉筒里补钉的空档,踩着岩壁上参差冒头的石笋迅速往山壁上爬。
这爬绝壁的本事他儿时练过,哥哥说只要咬紧牙关别泄气,手心抓稳,脚踩实,便是入云的绝壁,也能翻。
他平时可玩不了这命,但是此刻不得不翻出儿时的“娃娃经”,活着要紧!
好在山谷里风大、雪大、雾大,还漆黑一片,他看不清敌人,敌人同样看不清他。
爬到一半时,忽听脚下两侧疾风再啸,又一波钉子交对着射|进来,那两个“石笋盾”彻底撑不住了,炸开时,荡起更浓的尘烟!
眼看还剩最后一段山壁,他咬着牙徒手攀爬,过不去的地方就用匕首和燹刀撑着过。终于在快到山顶的瞬间,脚下一个不稳,踩在了一块没长稳的石凸,石笋瞬间断裂,砸地时发出巨响。
两侧敌人听见动静,才知自己方才放了个空,虽然看不清烈衣此刻爬到了哪,还是不顾一切地闯进山缝,朝两侧崖顶盲目地放钉。
霎时,枕骨钉变成了从地底倒砸进天穹的疾雨,“噼里啪啦”!
长了千万生年的“老石笋”可没见过这血雨腥风的阵仗,被扎后立时错断,倒将闯进来作孽的这群恶人劈头盖脸砸了个痛快。
可那些太平教人似乎铁了心地要置烈衣于死地,根本不管头顶乱序砸下的石块,再次朝峰顶发射枕骨钉——无数“雨刺”如盲峰般扎进山壁,整个山缝拱起一道由银钉形成的“雨虹”——
只不过,这条“雨虹”是蜿蜒向上的,顺山缝的形状化成扭曲的扇面!
下一刻,两峰剧震!
对面雪崖上,陈寿平一眼就望见远处的峡峰中腾起浓烈烟尘,料想那边已经开战,情急之下,一把夺过几人手里绳索,照着对面的雪崖怒甩过去!
绳头系着的勾爪狠狠抓住对面崖壁的石凸,“咔嚓”一下——陈寿平拽住绳索,刚要往对面荡,结果勾爪受力不均,山石撑不住拽力,立刻脱落了!
“大将军小心!!”
银三手忙脚乱地扑过去,还是没拦住他滑向崖边的冲力——“哐”的一下!陈寿平滑下了悬崖,绳索不断摇颤、抖动,最后蓦地弹回,吊着陈寿平在绝壁上来回来去地荡,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好在银三在危急时刻,一把攥住了陈寿平的臂护,在悬崖边拉住了他!
“快拉住我!!他快坠下去了!!”
几个兄弟疯扑过去,拽住银三的脚,一番用力后,终于将陈寿平扯了上来。
“不行!!大将军,你这样会摔死的!”
陈寿平不管不顾,像是疯了,还要再去试。可他一用力,就扯动腰腹间的伤,伤口八成是方才荡那一下抻裂了,人踉跄着,又脱力地栽回地上。
就在这时,对面的远山再次传来雪震!
“嗡”的一声——西川高原仿佛一头被恶念惊醒的怒狮!
陈寿平咬着牙起身,正要再次尝试——突然,身后的山谷窜起一阵激烈火簇,响火卷起浓尘直撞夜空,将雪做成的雾笼熏成一团明黄。紧接着一阵急马穿梭过山坳,如一阵刺破怒狮心脏的怒风!
“驾——”
众人一阵心惊肉跳,统统回头——就见一匹枣红大马撞破雪谷雾门,扬鞭催马,怒声震喝。他一路冲到悬崖上,战马在崖边扬蹄驻步。靳王掀开遮风的雪帽,抬眼就望见雪崖边扎起的一整排弩阵,和对面雪崖上隐约腾起的雾尘。
“怎么回事?!”
银三看见他的一瞬间,差点哭出来。趔趄着扑跪到马前,疯了般大叫,“王爷,救人,我们在救人!!二爷在对面,被敌人围了,桥断了,我们过不去!”
“!”
这一声,简直堪比倒头砸下的流石,险些将殿下浑身的筋骨震碎。
想他一路疾马,从靖天赶到这西川高原,三千余里路,不眠不休地赶了整整七天,结果刚刚到此,人都还没见着,心就先被催裂成无数瓣。
“试过勾爪没有?!”靳王一跃下马,箭步冲上崖顶。
“试了,对面山崖上都是碎冰,根本挂不住!”银三道,“重新架桥短时内来不及,绕行到对面至少需要一天!”
靳王大约丈量了一下两山崖间的间距,快速将身上沉甸甸的重甲卸去,一边动作,一边怒喝,“荡不过去,就跳过去!”
“什、什么?!”银三傻眼了。
陈寿平一瘸一拐地跑过来,“要跳我早跳了!我测算过,这两山之间的距离太宽,战马即便全力以赴,也刚好差一蹄的距离!不行!”
“寻常战马不行,赤松马可以!”
靳王冲远山吹了个口哨,转过身,众兵立即为他让开一条道。
陈寿平伸手拦住他,“殿下,您不能冒这个险!我来——”
“家事。”靳王按下他的手,嗓音透出不怒自威的敕令,“老师,您让开。”
陈寿平震了一下,下意识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