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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6章 第五六六章 远定西川(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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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六、远定西川(14)

此去西川高原,出荒漠,见雪山,莽莽雪带不见人烟,再走半日,大雾弥漫,连天地都看不分明。

从恒城出发的次日晚,高原上刮起暴风雪,雹子足有鹌鹑蛋般大小,雪埋到膝盖,每走一步都吃尽了力气。越往高,山路越窄,一侧是深涧,另一侧是绝壁。头顶还不断有碎石滚落,随时都有可能雪崩。

逐渐,催马不能行,只有下来牵着走,众人顶着狂风暴雪艰难行至半夜,终于找到一处能避风的山坳,扎了临时营帐。

银三从头到脚围得像只棕熊,上山时不慎踩进了没来及上冻的雪坑里,冰水浸透了棉裤,此刻冻成了两个笔直的筒,走路都艰难。他好不容易挪到主营帐,在门帘外叫了一声,得了令才敢掀帘进去。

“二爷,您好点没?”银三蹲不下去,只能将就着躬身,把水囊递过去,“水要是不够烫,我再去换来。”见地垫上的干粮他一点没碰,有点担心地说,“您不吃东西哪行呢?这高原不比平原,耗费着呢,您多少吃点。”

自踏入雪脉,平日里来不及根治攒下的病气就开始上赶子折腾人,虽然二爷一直留意着按时服药,可这补药再能温养,也挡不住肆虐的高原雪风。

二爷躬着身僵了片刻,等胃里那阵翻江倒海的撕扯劲儿过去,这才抬手接过水囊,弱弱开口,“吃不下,拿去分了吧。发现……没有?”

他字词简略,已经没力气把话说全,但是银三听明白了,连忙说,“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陈维真的踪迹,二爷,再往前走就到沙匪说的仰山了……”见二爷蹙着眉,呼吸急促浑浊,小心翼翼地问,“您不是怀疑仰山有接应他的人吗?”

二爷强忍不适,转眸盯着铺展开的舆图,想了想,“一定得在陈维真到达仰山之前拦住他。暴雪能阻我们的路,也能阻他的,况且,他还带着妇孺和病人。”

“那我再让兄弟们去探!”

“等等……”二爷叫住他,“让你盯的火,有没有?”

银三立刻摇头,“兄弟们一整晚都盯着东边呢,没见着火。”

二爷攥着心腹间的软袄,指骨冻得发硬,几乎合不拢,连头脑的反应都钝了,“……九则峰的响火极亮,能传百里远,即便看不清,也会有光。”

可他实在没想到,高原上除了风雪,还有丈远难见的大雾。

“我亲自去守。”

银三不敢拦他,只能跟着他来到帐外,大风呼啸,几乎要把人吹倒。

二爷扶着风帽,迎着漫天砸落的雪耔,连眼都睁不开。可他心神不宁,谁劝都不听,偏要死等东方的火信。

按理说,殿下理应读懂了自己遣顾棠传回京师的那封信才对,否则他无法在不统观西北战局的前提下,赶在恒城破门之前,令谢冲先往富河打开粮门。可如果他读明了,就一定能看懂最后那幅画中自己藏进去的隐意——便是让他即刻放弃前往南疆,支开身边所有人马,避行官道,独自进入西川,先与自己汇合。

这无异于兵行险着。

但这已经是他反复思量后定下的,相对万全的决策——他不是不信谢冲,他只是不信承恩阁。一旦谢冲筛拣不细,带去的手下里混有太子的耳目,殿下亲赴南疆,必将前狼后虎,腹背受敌。

他不敢冒这个险……

此番“镇西之战”分明是太子从旁摆局,任靳王与淳王对面手谈。只要靳王所乘官船比淳王的仪仗先一步抵京,必将有一道暗符同时飞出东宫,在靳王抵达南疆之前送至淳王手中。一旦淳王得知太子已与靳王联战,他若再坚持进京,就无异于自投罗网。在没有任何退路的情况下,他便不得不立刻折转西北,以最快的速度与西川军汇合,孤注一掷,倾兵谋反。

如此,西川高原便成了这局死棋的“棋眼”。

他们三人,谁先捅烂这个“眼”,谁就能赢。

大风凛虐,雪耔几乎用灌的钻进喉咙,成了扎进腹火暖腔里的一团冰刺。白狐毛粘着雪还不停地往舌尖窜,二爷狠呛了一下,脚步虚浮,人差点栽倒。

“二爷,雪太大了,回去吧!!”

银三扶着他,刚要往回搀,忽然前方跑回两名信兵,“二爷,前面有发现!!”

这人一听,也不知突然从哪攒起的力气,撑着刀跟了上去,一群人迅速坠着,来到了发现痕迹的山坳。

“您看,这有两具尸体,前面还有。”

“二爷,西北边也有一具!”

“南边也有!”

众人纷纷散开,陆续有喊声传来。二爷蹲下身,仔细查看后发现,这些死在山坳里的人几乎都是女眷,二十至四十岁不等,大多是被人抹了脖子,还有少数应是痨病交加累死的。被人丢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不出一个时辰,身骨就会冻硬,血迹也会被落雪砸散。

银三转了一圈走回来,“二爷,查过了,这些人就是被陈维真掳走的沙匪女眷,可她们为什么会死在这?”

“误导。”二爷抬起头,往卷着风漩的山道深处看了一眼,“过了这个山谷就是仰山,只要用散落八方的尸体把他们经行的足迹盖上,误导咱们走歪,这里雪山这么多,够咱们找一阵子的。”

“那咱们怎么办?”

二爷低头,忽见身边那具女尸右边袖口内好似有被刀刮的痕迹,他立刻将那只袖筒翻过来,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用刀划出的图案。

“顺着这条路继续往东,在下一个山岔转向北,传令大伙,收营启程!”

银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黑黢黢的雪山坳里一眼就认出道道来的,也不多问,让他收营就收营。

众人再次上路,果然在过了两个山弯后,沿路横陈的女尸突然更多了,地上开始隐约出现乱序的脚印。陈维真为了掩盖痕迹,走一路杀一路,他们快追上了。

“这老东西的手也太他娘黑了,他一路带着这些女眷,竟是为了在最后关头保命用的!”银三怒骂。

二爷没接话,他一路过来,时不时抬头注意着山顶的雪崖。

这个山坳就在两座雪山的夹缝间,活像是被从天而降的莽斧一斧头劈裂的,跟九龙道的枕生峡有点像,只是枕生峡刮不动这么急的风雪。

太适合埋兵了……他想。

他下意识攥紧马鞍,浑身打着哆嗦,人病得浑浑噩噩,视野都快模糊了。

“二爷,您还撑得住吗?”

二爷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将水和药递过来,“你带人再去寻这些尸体衣服上的刀痕……报给我。”

“是!”

银三带人再探,发现后立马跑回来,将发现的图案用手比划给他。二爷看完后,用刀在两侧岩石上随手划了几下,沿途反复留下相同的刀痕。完后吩咐大家继续西行,终于在绕过一座雪山后,望见了两座相对而立的雪崖。

这两座雪崖傲立极峰,如从万古虚空中相互探出头,翔尾痴缠,遥相对望的两只巨鲲。“鲲嘴”间由一座索桥连着,像是痴吻难离后,勾连撕扯的一丝热津。

“你们看,雪崖上那个人是不是陈维真!”

只见雪崖上隐约出现一道黑影,见众人赶来时,他疾步后退。

“是他!”

二爷跃下马,刚准备往雪崖上走,忽听陈维真爆发出一声怒吼——“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他身前挟持的人正是陈寿平的母亲,老太太像是已经被折磨得有些僵了,晕死过去,被他当成“人盾”,勒着脖子,一步步往索桥上拖行。

“轰隆”一声,急雪摧残寒峰,仿若嵌入天崖的一根雪刺,彻底封动了……

身后传来重军进谷的响动,跟雪崩时的雷声一样。听那步伐和军盔的节率,分明是立州战戟戕地的声响。二爷心下确认,师兄果然还是不放心自己,在自己离城之后随即调兵开拔。然重甲入山比不得自己一身轻裘,是以晚到了。

此刻,陈维真继续往后搓着步子,花白的头发被大风吹得狂飞乱舞。这一路他应该也遭了不少罪,一身牧羊人的毛毡袄浑身泥血,身前的山羊绒断续打成了绺,黏在青筋凸起的喉咙上,一点恒城军府大将军的样子都不见了。

二爷快速环视一圈,冷问,“陈维真,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死了……拜你们所赐!!”陈维真吼得嗓子破了音,箍紧陈母的脖子不断向后退,“用一根铁链拴着,全推下去了,只剩她一个……”

二爷立刻往半步之外深不见底的雪渊看去,只见万丈深涧扑棱起血一般的雾灰,仿若直通酆府的地门。雪渊深万仞,光是坠落到底就不知要花上多久,下坠的惨叫声刺耳,依稀还没散完。

那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啊……

“陈维真,你造孽!”二爷怒喝。

“我是被逼的,是被你们逼的!!”陈维真像一只被剥了皮、剔了羽的山雕,晃动着脊背乱舞匕首,受惊般惨叫,“退后,你们都退后!!”

“陈维真,你他妈敢动老太太一下,你试试看!”银三拦在二爷身前,怒吼。

“我怎么不能动她,我为什么不能动!她那个丈夫……满口仁义,是正人君子……他做就是光宗耀祖,我做……就是丧尽天良!他不答应的事,就换给了我……凭什么,凭什么!”陈维真像是疯了,脑袋上下乱砸,癫狂嘶吼,“还有你——”他将身体转向二爷,“你们烈家……你们烈家人也是,都是高瞻远瞩的大英雄,顶天里地的大丈夫……留下一群任人唾骂的宵小给我们做。你那个大哥,他为什么偏要去碰不该他的东西,害死了他自己,也害苦了我!”

二爷眉目一凛,“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哥非去碰不该他的东西?”见陈维真浑浑噩噩地继续往索桥上退,上前一把推开银三,“拿我,我跟老太太换!”

“二爷,不可!!”银三一把拦住他,“这老头疯了,他真会动刀!!”

陈维真指着二爷,“姓烈的,你要是有种,就自个过来!让他们退到山谷里,否则我立刻把她推下去!”

“不要!”二爷扶住银三的肩膀,压低声音快速说,“大将军很快就到,我拖他一刻是一刻!你们退回山谷,快!”

银三不敢不听。

众人慢慢退回山谷后,银三立马吼道,“找几个人去谷口迎大将军,朝天放响火!!二爷要是出事,咱们全完!!”

雪崖上,二爷一步轧着一步,始终保持着与陈维真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他走过索桥,来到了对面的雪崖上。

陈维真此刻的疯劲儿稍稍平复了些,眼神恶毒起来,“用你的刀,把索桥断了。两边的木桩上拴着铁锁,快断了!!”

“你先放人。”

“少废话!”陈维真阴沉地笑起来,“二将军的手段我清楚得很,你和她之间,你是我,你怎么选?快点!”

二爷回头一望,快速抽|出燹刀,“锵锵”两下,利落地砍断铁锁,毫无犹豫。

索桥发出剧烈震声,挂不住的铁锁断开了——桥身与崖壁摩擦出剧烈石火,撑不住坠落,荡到对面,剧烈地拍在石壁上,发出“哐哐”两声巨响!

雪尘在雾笼中狠狠颠了一下,整个山体在颤!

对面雪崖上的手下根本没料到唯一能过崖的索桥会断,纷纷爆发惊叫,银三的魂直接被吓没了,扑过来连骂带吼,可是吼了些什么,这边听不清。

陈维真看着那些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发狠地狞笑起来,“二将军好胆色,就为了这么个快入土的泥婆子,你把自己的路都断了。”

二爷收刀回鞘,在雷鸣般的震声中活动了一下手腕,不紧不慢地问,“陈维真,来接应你的人呢?”见对方面露惊恐,猝然一笑,“别告诉我这是你自个的主意,偏要拖着他们走到这么一条绝路上,你往后看看,前面就是南朝的西陲边界,过了界关就是牧上雪坝,你也没路了。”

陈维真短促吸气,回头快速看了一眼,用刀抵着老太太的脖子,“我没路了,你也没了……我就算死,也得拉上你……”

“这是你那个主子高凡的命令?”二爷的语气并不像是在提问,笃定一般,不慌不忙地说,“他让你就算去死,也要拉上我这个烈家人作垫背,对吧?可他怎么没告诉过你,就算你甘心赴死,她,也活不成——”

二爷一边说,一边伸手到他面前,手心一松,一块锁型墨玉荡到他眼前。

陈维真看见玉锁,登时仿若被一道惊雷劈中,双眼像是瞬间漏成了两个血窟窿,他立时甩开手,撇下老夫人,朝二爷猛扑过来——“我杀了你!!”

二爷早有防备,闪身躲开他撞过来的身体,以刀柄隔挡的同时侧身一个箭步,一把接住老夫人栽落的身体,将她稳稳护在身前,然而后腰不慎落空,被急转而回的陈维真情急之下随手捡起的石头狠狠砸中后腰——

“呃……咳……”

二爷猛然向前趔趄了一下,膝骨一弯,重重地磕在雪石上,喉头一紧,双唇抿不住滚血,一滴滴砸在抬起的手背上,他没管,轻轻抿了一下。

陈维真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吼着,“不可能……你……你怎么知道!你怎么——”

“牧羊人。”二爷忽然说。

“什么……”

二爷转头,朝他晃了一下手中的玉锁,沉沉一笑,“你是牧羊人,而这些被你带上山的女眷是‘羊’。”

“……”陈维真霎时像一只被拧断脖子的干尸,往后摇了半步。

二爷缓缓开口,“我起初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你一个人逃还不行,偏要赶着那么多只‘羊’进山,如此难走的风雪路,不嫌拖累吗?这些女人里有沙匪的女眷,有那杜奂的儿女,那你的呢?”

“我的?”陈维真失魂落魄地笑起来,绝望道,“我的妻儿早就死了,在把恒城献出去的时候就死了……”又抬起血淋淋的手臂,指向二爷,“拜谁所赐?到底拜谁所赐!”

二爷事不关己地笑了一下,勉强以刀撑地,站起身,“自你妻儿死后,这些年你一直未娶,伯母给你介绍过,你不要,说是一心扑在恒城的战事上,没心思。可你哪里是没心思?你是怕,你怕再若婚配,你的妻儿又将成为高凡用来要挟你的软肋,所以你秘密在身边‘养’了她——这个玉锁的主人。”

“……”陈维真犹似被热蜡烫烂了喉,只会张嘴,不会发声了。

二爷胃疼得不行,实在没功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恒城府的正对面有一个杜奂平日用来‘养人’的‘观’,你帮他修的。你以此来收买他,让恒城的军、政、民逐渐沦为你陈维真一个人的棋。然后那座‘恒丘矿山’的采砂权便顺理成章地从杜奂手里暗暗转移到了你这。可他高凡精明得很,虽然这些年你一心帮他做事,但他还是不放心你。因此一直想抓住你的软肋,谨防有朝一日你倒戈背叛。这几年他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不少吧?”

二爷扫了陈维真一眼,一针见血道,“为了避开这些眼线,即便你续了弦,有了新儿女,也只能把他们藏起来。不敢藏得太远,也不能留在身边,一定要藏在你一开窗就能看见的地方——于是你把他们光明正大地藏进了那个‘观’里。”

陈维真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既然有‘观’,就必有‘守观人’。”二爷冷冷地望着他,语速逐渐加快,“那位每日晨起扫朱门,傍晚鸣观钟的男孩是你的儿子;那位帮八仙台添贡酒,门亭外栽花的女孩是你的小女儿;而那位每日往‘观邸’送餐食,负责帮杜奂那个老脏畜‘养护人丁’的女人,就是你这些年新续的弦——你们四人,帮杜奂‘筑观’、‘守观’、‘栽观’、‘养观’,这么多年,过千人掩埋于此!如此,你既瞒过了杜奂,瞒过了老陈家所有族亲,也瞒过了高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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