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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7章 第五四七章 疾风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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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七、疾风远

然而,天不遂人愿。

新岁还未到,雪鹰受风雪阻路,还未及将信送至应忠,从淮水送来的皇诏就先一步抵达了幽州。

半月后,小寒。

一大早天还没亮,受命唤靳王回幽州接旨的王府亲信便早早等在了山门外,殿下都来不及等到天明时当面告别,就匆匆一人离开主寨,快马回幽州接旨了。

等二爷从碎梦中惊醒,身边的被子已经空了。

这些日子他早习惯于那人每日清晨递到手中的一杯药茶,连茶温都是试好的,便不由想起庄公的一句话——“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注1)

于是他大约是得了什么自作自贱的病瘾,大清早只着一身春衣站在断崖上,任凛虐寒风如“哀乐”般穿透骨缝,才算彻底将自己从旖旎的碎梦中扎醒。

陈寿平一走上断崖就看见这人平白无故又犯毛病,一把将他扯回石头房,忍无可忍又是一顿臭骂。

“你是没病招病,活得太闲了么?”

二爷偎在碳炉边,活动着略有些僵硬的指骨,“我这人懒肉吃多了犯腻,就想喝点寡淡的清汤冲冲嗓。你怎么过来了?”

陈寿平将一包东西丢给他,“射杀道人用的暗针从恒城送来了。我看了针形,和害死翁姑娘、伤及蓝舟的毒针确实是同一种,唯一不同的是中空的针筒中没有藏那种奇毒。”

二爷打开包着的棉布,仔细观察几枚暗针,“也的确是徐氏战铁所制。”

奇怪,这种制铁技艺自徐家灭门后明明已失传十数年之久,近来为何会明目张胆地出现如此大规模的战铁冶炼——到底是云首当年窃撰了徐氏的冶铁术如今自行滥用,还是徐氏本身已经倒戈,早就为云首驱使了。

“对了,随暗钉还送来一封家信,我最近得再回立州一趟。”

二爷倏地抬头,“不是说岁末休沐么,怎么又回?”

陈寿平长叹一声,“母亲突然病重,大夫说……恐怕熬不过这个隆冬了。父亲走的这些年,母亲一直强撑着,我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因为我,她早随我爹去了。前段时日乍一听我娶三雪过门,儿媳妇还怀了双胎,母亲一高兴,长年提着的那口气就散了……”

停了好片刻,二爷才缓缓开口,“那三雪跟不跟你回去?”

陈寿平摇了摇头,“大夫说她入春就该临盆了,不敢动,不让她去了。”

二爷想了想,“师兄,三雪临盆你不能不在身边,去把老人家接来九则峰吧,我在雪松林里给她修一间养病的瓦房,远离是非尘嚣,她不一定捱不过去,不是还有两个快出生的小娃娃么。”

“季卿……”陈寿平动容。

二爷淡淡一笑,“什么都别说了。你从西北回来的那一年,风云巨变。你为了寻找活着的故人,踏遍了九渡青山。我记得也是在这里,你说要接我去西北养伤,要不是当年我带着两个拖油瓶,还真想随你去立州看看。”

陈寿平苦笑,“你当年一心扑在九龙道败战的真相上,哪里肯真随我去立州。哀莫大于心死,那个病恹恹的样子,我第一眼都不敢认。”

陈寿平始终记得泽济二十四年从西北服役归来时,第一眼看到北疆战后的惨状。他都来不及整理伤怀的思绪,就踏遍九渡青山,妄想寻到侥幸生还的烈家故人。可从南到北,又从北往南,他足足寻了整一年,一无所获——云州覆没,九龙道竖起高高一座骨塔,饮血营横扫北疆,所过之处寸草难安。

直到次年年初,他毫无预兆地突然收到一封来自九则峰的家信。

当他循着信上所绘的山路图爬上这座断崖时,第一眼却不敢认。因为那时的烈衣实在与两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人还长那副模样,却好似一尊抽干了血、仍未干透的白皮蜡塑,一点活气都没有。

那一刻,陈寿平才明白,曾经在书院的金鲤池边无数次捉弄自己的少年已经死了,活着的这个不似人也不像鬼,跟个扯碎了硬要拼凑回去的游魂似的。

不过这故人总算让他寻回来一个,那时他二人一个在军,一个在匪,他提议烈衣跟他回立州将养,这人不肯,因为王爷在他身边,就这样直到六年后——

“我那时送信给你是逼不得已,本不想牵连你的。实在是六年多王爷一直在我身边,唯恐看护不周,又望他历练疆场,不能只是纸上谈兵,便想找个能教引他的人。”

陈寿平笑说,“那你知不知道你把他丢给我之后,他整整绝食了七天。”

“……”二爷微微一愣,皱起眉,“不像话,欠打吗他?”

“你也不能怪他。你不说明丢了他的原因,又再三嘱咐我不能告诉他你是谁,那小子脾气本来就犟,更何况才十五六岁,正是不讲道理的年纪。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你跟他……”陈寿平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长者姿态,无奈叹气,“罢了,管不了你们。对了,我这次再回立州,打算顺便归拢一下父亲当年的旧部。”

二爷拿起火钳轻轻拨动银炭,头没抬,“师兄,你跟我通个底,西北军内部究竟有多少人马,能跟你一条心?”

陈寿平想了想,“不多。”

“不多是多少?”

陈寿平深吸了一口气,“当年父亲因病猝死后,我大伯……就是陈维昌,带领西川军接任了立州军府。父亲遗留的部下中,一少部分无奈归顺,陈维昌允他们留在了立州;一部分老将被迫卸甲,实则很多都还没到退居的年纪;其余不肯归顺的,均或多或少遭到了排挤,被拆分进西北军的各个分支,就算个别留用立州,做的也大多是军典、粮马之类的后方军职。真正能归拢的参将不到十人,可以调动的军马最多八千。”

“八千……太少了。”

“那你要多少?”

“至少多十倍。”

陈寿平愕然一惊,“那么多?!你要这么多兵马干什么?”

二爷浅声道,“这一趟王爷进京,分明是一场鸿门宴。他手中握有百万大军的伐兵虎符,无数良将在侧,令京师中人寝食难安。一旦踏进靖天那道城门,他手中兵权必遭削割。届时若遇兵变,北境百万大军无兵可调,无异于釜底抽薪——所以我需要一支隐在暗处、不受符檄制约的家臣,可在关键时刻保他一命。”

陈寿平迟疑道,“这一趟进京……这么凶险?”

二爷笑了笑,侧过头,“你叔伯尚且敢在你父亲病逝当日率兵侵占立州军府,狠心将你们母子赶到高原上牧羊——皇朝之争,可比区区一方西北军府的调动凶险万倍。”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绝顶险峰,疾风辽远,吹拂琼雪纷纷。

“师兄,临天一战,需要你帮我。”

陈寿平在皇朝之争上向来未有策论,只一心放在镇国守土的恒心上。他不擅谋局,自始至终不赞同师弟多谋善虑的弄权手段。于烈衣而言,人心如棋,又似掌中兜旋的走马灯,旁人一不留神就将被那束明灭幽晃的灯芯绕花眼,蒙了心。

“你和老师……你们太像了。”

“是么?”二爷摆出一副不入心的样子,似是而非地笑叹,“我可没他老人家精明。”

陈寿平重重地叹了一声,下定决心道,“好,十万军,我给你备妥。”

二爷蓦地回神,颇有些惊讶。

“怎么,没料到师兄这么痛快?”

“我只是没想到……这回你竟没骂我挟势弄权,枉顾人臣之道。”

两人一道走出房门,来到院落中。

陈寿平转过身,“虽然你打小行事剑走偏锋,但回回要我做什么,我哪里说过一个‘不’字?当年我踏遍九渡青山时就暗暗赌誓,若能寻回哪怕一个烈家后人,从此刀山火海,我陈寿平千随百顺。”

二爷凝神一震。

师兄也确实做到了。十三年来命里浮沉,尽管与自己殊途同道,但只要自己开口,无论生死、攻守、进退……他向来说一不二。

于是刚要张口,破天荒说上一个“谢”字,就听陈寿平话锋一转,“行了,你歇着吧,别再让我看见你杵在崖顶吹冷风!毛病!”

说完便阔步离开了小院,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二爷在他身后兀自一笑,仰见苍山罩雪,怎么还隐约飘来一团灰褐色的烟尘。

他不禁打了个冷颤,默默捂紧披袄,一吸气,发现袄领上还飘着淡淡沉香,原是那人每日晨起烧燃香炉,烘热披袄后残留的余馨。

远处传来余广志洪亮的嗓音,他每日都会例行来照看雪松林里扎种的花圃。

二爷走到花圃前,见他正悉心地为枯烂的兰草浇水,苦笑道,“别弄了,都没活。从明日开始不必晨起上来一趟,多陪陪你哥。”

余广志傻呵呵地挠头,跃跃欲试地说,“咱没种花的经验,家乡不种这个,要不开春给您换粟米种?再种些高粱和红薯,您这片雪松林空荡荡的,填满它!”

二爷不愿驳他的兴致,却不想自己好端端的雪松林摇身一变高粱地,“那个……倒也不必。”

余广志一边认真盘算改种什么好,一边继续围着花圃绕圈,忽然一砸脑门,“对了,我怎么把正事忘了!算命先生,那俊公子早上交代我了个事!”

二爷知道他说的“俊公子”是谁,随口问,“哦?他交代你什么?”

“他说他走得急,没来得及带刀,让您把他的刀收好。”

“你说什么?”二爷脸色一变,蓦地回头,“他几时走的?多少人来接?”

“天还没亮的时候,我送他出的山门。大约十来个人,都穿着银色盔甲,比我和我哥在伦州当兵时威风多了!”

二爷脑子里“嗡”的一声,立刻回到侧屋,果然见刀架上放着薛敬那柄燹刀。

余广志深一脚浅一脚地跟跑进来,“先生,你咋了?”

二爷将刀取下,眸心浸沉幽水,“他还说什么没有?”

“还说什么……”也不知是被屋里陈朽的霉味呛蔫了,还是被算命先生眼中蒸起的凛冰冻了身,余广志不敢近前,只得在原地搓着双脚,“哦对,他说三天内要是没回来,让您也别急,‘大雪平’……‘平’什么来着……”

“大雪平川,天年不遂。”(前情:23章)

“对对!就是这句!”余广志一点没觉察出二爷的脸色已经彻底阴下来了,继续没头没尾地嘟囔,“他还警告我照看好断崖,没事别往小院跑,凶巴巴的,我又没招他没惹他……”

二爷不再听他废话了,转身夺门而出,沉声令道,“去半山鹰棚,让他们挑一只最快的雪鹰送过来!”

余广志坠着他的步子追出去,“多远、多快?您要往哪……”

“少废话,快去!”

余广志头一次挨算命先生的骂,打了个激灵,连连应声,撞开院门跑下了山。

当夜,雪鹰紧随一匹撞开鸿鹄寨门的白马,一起离开九则峰,往东南方去。

急雪骤降幽州。

入夜,平日里人欢马闹的八敏浮桥这几日冷冷清清,连桥边昼夜不停的跑马驿站都歇了业。几个被寒风吹烂的白纸灯笼从八敏亭滚到桥上,被正巡街的士兵几脚踩烂,混着雪泥黏在桥墩上,烂皮翻卷,一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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