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差大人有令,王府外加增三倍兵力,务必确保靳王安全!”
“是!”
没多久,安平王府外增了三倍巡兵,进出一只飞鸟恨不得都要扒开来问询。
一个小乞丐披着麻席,踉踉跄跄地穿过王府后街的窄巷,贴着山墙往巷子里探了几次头,壮着胆子往后门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
小乞丐战战兢兢地定在原地,像是被吼哑了。
“问你呢,你来这干什么!”
小乞丐指着王府后门,哆嗦着嘴唇,“这家的少爷每日这时候都会在门口放饭,我来给大杂院的爷爷们取吃的……今夜不放了么?”
“放放放!”木门这时推开一条缝,初九将竹篮递出来,对几个巡兵笑着解释,“这小子每夜都来取王府当日的剩菜,这么多年没断过,都是没家的苦命人,王爷心善周济他们,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不听。军爷们行行好,让他带上走吧!”
小乞丐高兴地伸手要接,被一个巡兵抬手拦下,“巡差大人有令,哪怕是一只蚂蚁也不能放出王府。”说着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布,见是一筐子热菜饼,“要吃就在这吃,管别人死活做什么?”
小乞丐打着颤栗,一动不敢动。
初九十分机灵,连忙拿出盖在最上头的两张菜饼,合着几个银锭子一起递过去,“你就在这吃,吃饱了回去告诉他们,今夜没饭了,明日一早北街粥铺开了门,让他们拿银子去买点,这些钱够你们吃半个月的。”
“欸!”小乞丐也不挑,抓起菜饼狼吞虎咽,几口就吃没了,又将银锭子揣进怀里,冲巡兵们摆了摆手,后退着跑走了。
巡兵们仔细打量了初九一阵,冷面无情地示意他进门,“哐”地一下,将木门锁上了。
初九被撞了一鼻子灰,朝门缝撇了撇嘴,猛一转身,就见靳王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王爷……”
靳王盯着门缝透进的微光,冷问,“递出去了么?”
初九连忙走过去,压低声音,“递出去了,那小子聪明着呢!”
山墙外窄巷,小乞丐捂着嘴急喘着跑了一路,终于在一个草垛后站稳脚,躬着腰费力地咳了几下,食指压紧舌根,将拇指大一块纸片从嗓子眼里呕了出来。
“他们……他们盯着我,我只能藏在嗓子眼里……”他用衣袖擦净那张湿哒哒的纸片,递给胡立深,“你是不是要这个!”
胡立深接过纸片,捏了捏他的肩,“好样的,你小子立功了!”
“嘿嘿,胡哥,有我好处不?”
胡立深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一天到晚就想着好处!”
“我这可是冒死拿来的!”
胡立深将一张银票拍在他手心,小乞丐盯着票面的数额,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忙又想推回给胡立深,“不、不要这么多!胡哥,我知道你现在是军里的大人物了,也不能为了这张破纸条,要你这么多钱!”
“这哪里是破纸条,这可是要命的东西。”胡立深左右看了一眼,低声警告,“这张票子是有人给你的封口费,够你把那杂院子买下来,让养你长大的爷爷们常住。但今夜这事要是你敢透出半个字——”
“——这就是我的棺材本!”小乞丐拍着胸脯保证,“胡哥放心!”
胡立深嘱咐完小乞丐,便让他从小路先走,自己则沿着另一条路回总兵府。忽一转角,险些撞进一个人的怀里,猛地抬头,“师父……”
二爷扶稳他,“怎么这么久?我等不及出来迎迎你。”
胡立深擦了擦额角的汗,连忙将纸条塞进他手心,“那些巡逻兵太机警了,小乞人想方设法才拿到的,耽搁了些时间。”
二爷是今日黄昏快马赶到幽州的。一路催马疾奔,两日的行程硬是被他缩减成一日,只比薛敬晚到半天。结果甫一进城,四处风声鹤唳,安平王府果然被京城来的巡差铁通般围住了。
“都交代好了么?”
“您放心!那小子能信,当初我在幽州被官府通缉时就是他们收留的我,在那座大杂院里住过一阵,都是好心人。”
“所以你就把这些年自己攒的俸禄全部押上,给他们置办了宅子?”
“我……”胡立深腼腆地低下头,“我的俸禄哪够呢,跟丁大人借了点……反正我是幽州的守军,往后慢慢还他吧。”
二爷默默从袖子里掏出两张银票,塞进他怀里,“去还上丁大人那份,乖徒儿知恩图报,为师哪能短了他的花销。日后别问老头借了,没钱找我。”
“师父……”
胡立深揣着足足多出两倍数额的银票,默默回头,看了一眼黑黢黢的甬道,不知为何,突然忆起初遇师父被他捡回丛中坊的那晚,那夜的风也这样冷。
两条路一样悠长,却通往截然不同的地方。
小胡将军从来都觉得是自己运气好,老天爷看得起他。
“吉凶不僭在人,天降灾祥在德。你既承天之佑,何苦妄自菲薄。”(注2)
胡立深立刻回神,低下头,“师父教训的是,徒儿谨记。”
二爷回头笑说,“不过……徒儿运气是好。走吧,丁大人正等着呢。”
丁奎此刻正在总兵府前厅来回踱步,满脸发青,老腿都快遛折了。
“哎呀,你们可算回来了!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啊!”丁大人将两人迎进门,急得直跺脚。
二爷倒了杯冷茶,也没嫌弃上头漂着的茶叶末,“别急,您慢慢说。”
“刚从巡差那得到消息,明日一早他们就要带着王爷启程回京了!”
“什么?!这么快!”胡立深脸色大变,“不让我见王爷也就算了,他们连丁大人都拦!当朝皇子,就这么让他们当犯人押解,什么意思!”
二爷“啪”地一下阖上杯盖,“这巡差什么来头?”
“此人名叫韩孝,职置大理寺少卿,位及三品。如今的承恩阁、刑部和大理寺,合称‘三司’,此人任三司令。凡诸百司所送官囚,罪至流、死,皆需过此人的手,是陛下此番钦点北上的巡差。”
“大理寺少卿……三司令……”二爷轻轻捻动手指,“陛下为何遣派一名刑部少卿来幽州当巡差的职,殿下镇守北疆,一般不该是兵部或礼部的人来么?”
丁奎道,“原本是礼部郎中要来,太子推举的也是。但不知为何临近出京时突然改了人,这韩孝据说是主动请缨的,陛下也属意于他,算是一拍即合。”
“临阵请缨?”二爷狐疑道,“用的什么理由?”
“押解官囚。”丁奎朝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您还记得朱廷望吗?他是李潭在西边参军时的幕僚,因为幽州总兵府官刻兵刃滥竽充数的罪名,被王爷下了大狱,林竟还曾在出征前着过他的道呢。”(前情:318、319章)
“您老见过韩孝了么?”
“昨日就见过了。”丁奎想了想,“但其实早年巡京的时候,我就曾因为勋赐之事和他打过交道,那时他还只是刑部的一个员外郎。”
“为人怎么样?”
“铁面无私,刚正不阿……那个,至少表面上看是。”
“唔……有意思。”二爷忽而一笑,“朱廷望就曾是大理寺的人,与韩孝同属。以押解昔日部属之名,顺道看护王爷回京,既能撇清关系,又能近身识人,一举两得,是个聪明人。对了,韩孝带的护卫是哪个司的?”
“是皇家护都护卫,属禁卫军,派来的那个护卫长名叫荻一恒。”
“好,我知道了。”二爷转过身,对胡立深说,“徒儿你带上人,去盯这个荻一恒的梢,他去了哪、见过什么人、喜欢什么、用过什么,统统事无巨细地给我记下来。丁大人,麻烦您帮我打开死牢的门,我要见朱廷望。”
丁奎吓了一跳,“可是、可是您不先想办法见王爷吗?明日一早他们就要走了呀!”
二爷故作莫名地一惊,“怎么见?安平王府被韩孝的人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了铁桶,就算是一只耗子想出来也要被剥了皮扔回去。我倒是想见,您老有什么好办法吗?”
“……”丁奎哑了。
胡立深在一旁出怪招,“要么请个大夫,就说要请平安脉——”
“然后我扮成医副,背着药箱进去请脉?既然是护送皇子回京,他们必然带了随行大夫,那可是太医院的人。”二爷拍了拍徒儿的肩,“别瞎出主意,办你的差去。”
“是!”胡立深重重地点了点头,立刻跑走了。
丁奎走上前,试探般看着二爷。
“您老别急。王爷的贵体不能有碍,有的人可以啊。”
丁大人没听明白,却莫名被他含笑的眼神中陡然冒出的冷光震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二爷笑意一敛,“我要让明早启程回京的车马走不了。丁大人,开门吧。”
幽幽鬼火冒头窜了一下,死牢的门嚯地打开了。
正缩在墙角打盹的朱廷望一睁眼就看见走进来的丁奎,“姓丁的,你这个胆大包天的狗东西,竟然敢关本官这么多日,还有脸来见——你、你是谁?”
只见二爷绕过丁奎,慢慢走近他。
“你——你是……”
“你就是朱廷望,朱大人。”二爷蹲下身,上下打量着这个浑身脏兮兮,额发却还用脏水悉心打理过的大理寺官员。
“本官就是。”朱廷望不屑一顾地瞧着他,冷哼一声。
下一刻,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二爷从边上快速抽|出一段铁链,利落地缠住朱廷望的膝骨,狠狠一扯一别,只听“咔嚓”一声——
“呃啊啊!!!”
“等等,您别——”丁奎还未及喊完,就见朱廷望的腿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横在地上,浑身剧烈抽搐。
二爷扔了铁链,面无表情地撑刀起身,拍了拍掌心的灰,“丁大人,再过一个时辰,请您去告知巡差大人,朱廷望挣扎时不慎自己被铁链别断了腿,明日一早走不了了——除非韩大人敢带一个死人回京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