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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4章 第五四四章 山峦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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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四、山峦火

回到石头房后,陈寿平将西北的来信放在案上,“是我小叔来的信。先前为了给三雪置办彩礼,我往家里送过一封家书,母亲得知三雪有孕,便在准备彩礼的同时,托付远在恒城的小叔采办一些养身的西沙补药,他便遣心腹直接送来了北大营,这回我一并带来了。小叔在信中提及最近在恒城内城发生的几起命案,我觉得事有蹊跷,过来跟你说说。”

二爷翻着信,“我记得你小叔在恒城任军司长,隶属西北军府,外兼扫灭西沙流寇的职责,怎么突然管起内城的命案了?那不是恒城衙门的事吗?这信中提到他正协助官府处理的几起命案……等等,太平教?”

“对,是太平教的余孽干的。”

薛敬颇感奇怪,“都多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我记得太平教是前朝遗存在坊间的秘密结社,以‘雪月之交焚帝心’为核心教义,在民间缔联反抗薛氏江山的盟军,多次号召造|反起义。先帝在位后期,他们还曾趁五王之战的乱势杀入内廷,假扮禁卫军行刺,败北后逃匿两广一带。泽济三年,太平教最后一批教徒被两广水师彻底剿灭,近三十多年再没听过他们的消息,怎么突然出现在西北了?”

“所以呢?除此之外,蹊跷在哪?”二爷问陈寿平。

“在他们用的兵器上。”陈寿平脸色黑沉,“我看信中提到太平教,出于好奇,就随口跟那送补药的心腹问了一嘴,他说其中一名嫌犯在杀人后落网,官府从他身上搜出了一种没见过的暗器——”

说到这里,陈寿平抬头看向书房桌案上放置的银钉,“跟贺人寰他们杀害翁苏桐、射伤蓝舟的毒钉是同一种。”

“什么?!”薛敬大惊。

二爷也颇为惊讶,“这么说,是云首提供他们的兵刃。难道当年两广水师剿灭的只是太平教的一层空壳,真正的核心教徒实则被云首秘密豢养起来了。”

薛敬看向二爷,“你的意思是,此时突然出现的太平教余孽很可能是云首长久以来养在西北的暗兵?”

“我不能确定……”二爷握着信封,轻轻阖上眼,“可他为什么允许这些人在这个时候暴露呢……杀人……西北……师兄,他们杀的是什么人?”

“道徒。”陈寿平隐隐皱起眉,“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被杀害的都是在恒城附近道观里修行的道徒,偶尔下山进城采办,惨死在躲雨的棚舍里。”

“道徒……”薛敬莫名其妙,根本摸不着头绪,“他们杀道人干什么?”

二爷也没想通,云首暗通太平教这事已经够匪夷所思了,这些太平教余孽不去京城搅和已经乱无可乱的薛氏江山,跑去西北的一个小城里杀道人是什么毛病?哪怕云首想在鬼门铃刀屡遭重创且后继无力的情况下,不得已在坊间重新启用一支暗兵,也无至于冒险启用一个三十多年前就被朝廷剿杀的毒教。

这种星散杀人的手段明显是云首惯用的伎俩,目的八成是为了制造掩人耳目的混乱,引出与死者相关的什么人……到底为了引出谁呢?

陈寿平见两人同样一筹莫展,无奈道,“这事我就先跟你们通个底。季卿,你不是派了人去西北么?”

二爷缓过神,“对,鹿山和世温,去了一阵子了,前些时候来过一次信,说是到了应忠。过去这么多年,云首的身份藏得太深,坊间查案犹如大海捞针,难为他们。我还没来得及回信,正好出了太平教这事,届时回信一并说。”

陈寿平点了点头,“应忠离恒城不远,这事说不定已经传到他们那了。一会儿我在你回信的纸上留下我的私印,他们若需要官军协助,可以拿此印寻我小叔借兵。另外,太平教杀人用的暗钉我也叫他们送来了,估摸着年节前就能到。”

“还是老师想得周到。”薛敬笑了笑,“不然就因为你这封信,他又要几天睡不着觉。”

陈寿平见二爷面浮病气,将养数日愈见清瘦,心里虽担心,开口又全是说教,“大夫嘱咐过你切忌思虑过度,反正你从来不听。从小我行我素,一点规矩都没有。是不是没人管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他们一个两个是你的手下,王爷自小对你言听计从,不敢说也不敢骂,把你惯得是无法无天!我让他们从西沙带来的药里也顺带了你一份,把你那些算计人的心思收一收,身体不好就躺着养,少去林子里找冻!”

“……”

陈大将军前面几句责备听着还像人话,最后一句阴阳怪气,明显说的不是同一件事。二爷听到一半就烦透了,压着脾气,皱眉问,“你什么时候走人?”

“早着呢。我战后休沐,在这陪三雪过年。”

二爷一拂广袖,靠回椅背上,“那就请陈大将军自备干粮,鸿鹄庙贫粮少,刚够自给自足,养活不起外人!”

“要你养活!”陈寿平噌地站起来,一把将信抓走,“殿下,你跟我出来!”

“是!”薛敬不敢不从,朝二爷丢了个眼神,快步跟了出去。

二爷没拦他,坐在那仍自出神。好一会儿后,木门动了一下,殿下悄无声息地走过来,蹲到他身边,往他腿上盖了张毛毡。

“还生气呢?”

二爷转过头,面色不善,“他跟你说什么?”

“也没什么。”薛敬半直起身,凑近他眼前,“他警告我管好手脚,这些日子少‘欺负’你。”瞧见这人眼中蹭蹭冒起的邪火,赶忙又添了一句,“我说老师您误会了,平日里都是他欺负我,我哪有那个胆子。可他说……”

“说什么?”

殿下压低气音,故意往他耳根喷火,“‘鬼才信’。”

“……”二爷呼尽一口恶气,头晕眼花。

陈寿平看来是赖他这了,三雪那丫头揣着两个小娃娃,拴都能把他栓死。

这下可好,人他赶不走,嘴也堵不上,从来哪受过这种鸟气。

天雪寒山,晨光照彻险峰。

他和他的石头房,是那乌海蜃楼间的一叶孤舟,身边如今又多了个划桨的人。

不一会儿他被这冬至的暖阳烤化了凡心,一口热茶递到嘴边,连动都懒得动弹,便忽然不记得自己方才生的哪门子闲气。

薛敬将大将军走前交给他的药单摆出来,数着上头的药名,并无刻意地帮老师说起好话,“听说这西北的沙参三十年才得一株,贵着呢,关键是买不着。这次他足足送来二十株,还有这沙灵芝、虫草……反正幽州是弄不来。我把药材交给高老板,请他给你煲药膳,好不好?”

二爷慢慢睁开眼,笑了,“你倒会帮你师父化缘。”

薛敬握紧他的手,轻飘飘讽刺一笑,“佛祖慈悲,可容不下我这满心杀尘的情僧。注定我这一生杀伐屠戮,诛人的鲜血冷热不计,造孽一身。我从来都是极渊里一只孤鬼,只在跟你欢好时觉得热、像个人。你把自己养好,待我焚了九天,摘一片云给你。”

殿下眸心似海,温柔人世三千红尘。

他说自己是践踏草木的走卒,背着一身折煞福寿的命债。

他授温十戒,径行六道,得此一世人身。

手心托捧一簇用心血催燃的火苗,说要焚了九天,摘自己一片游云。仍是少年人夸下的海口,却无端让人奉信。

二爷反手扣拢他的掌心,眼神燃起冷色厉焰,“那我可要看看那焚尽九天的火是什么颜色,能不能把天下点燃——你烧给我看。”

霎时,那簇火苗倒直接从两人紧握的掌心刺烈地冒出来,尚未焚尽九天,先直接将殿下的心火点着了。他将二爷一把从躺椅上捞起来,勾住他的双腿,转身狠狠撞在墙边的书架上,挤进他腿间。

“呃……”后背抵着凸起的木纹上,胛骨硌得生疼,二爷倒吸一口凉气,方才雪松林里被撩拨起的火一点熄灭的架势都不见,还蹭蹭地往头顶冒。

书架上几卷舆图噼里啪啦砸落地上,跟烧开炸裂的沸水一样。

二爷整个人被嵌在两扇书架的木框间,只能借薛敬手臂托着才不至于掉下来,有点难受。他毛领上的露水沾在下巴上,被薛敬用唇虔诚地抿去,比滚热的油火还烫。这人的眉眼始终遮着一层摸不清的雾,鬓眉似刻,跟年少初见时一个模样。

好在那颗心终于热乎了,浑身上下都比十二年前那个隆冬要暖。

那一年,是薛敬记忆中和他过的第一个冬至。

二爷在断崖上坐了一整天,不言不语,只静静地盯着远山幽涧出神。有好几次,小薛敬透过窗子看他,错以为他下一刻就会从高崖上跳下去。

少年那时重伤未愈,脚骨还缠着夹板,因为担心,便拖着断骨拼命往外趴,抠着满是碎石的陡坡爬了两个时辰,终于浑身泥血地滚到那人脚下。

抬起头,他寻到了一双清冽温忍的眸光。

——“你……你不要跳……”

——“嗯?我为什么要跳?”

——“我、我是怕……”

薛敬记得,他当时浸在夕阳照落的暖光中,一身浮雪,淡淡一笑,“还未等来星辰,没活够呢,不能死。”

少年仰头看怔了,脱口而出道,“你喜欢看星,那我摘一颗给你。”

“你?”二爷终于低下头,看向这个病骨难撑的小皇子,被他夸下海口的一句话逗笑了,“孩子家家的,尽说大话。翅膀都还没长出来,就想飞到天上去?”

少年望着渐渐落下的夕阳,星云铺满天河。

他想,若是摘不下来,就乘着他飞上九天,择一扁舟,在星海浮沉。

殿下言出如山,十三年后,真将九渡青山拱手相还——那是倒映人间的天河。

也终于,这个人被自己完完整整地捧在手心里了。

薛敬此刻近距离盯紧那双幽邃的黑眸,一口含住二爷的耳垂,几乎要将他磨烂了吞下去。

“咝……”二爷躲无可躲,退无可退,被他掐着动弹不得,真怕他弄起来没完没了,开口骂道,“翅膀长硬了,回回见面不干人事。大白天的,别嚣张!”

“不干人事?”薛敬转去磨他耳后的软骨,好笑道,“刚才都说了我是个什么东西,恶鬼能干出什么人事?二哥哥软得都没骨头了,但凡拿出扯弓杀那老东西的三分力,我也不敢在你身上嚣张,要不你试试?”

“你……唔……”薛敬那掌心跟烙铁似的,顺着衣襟往里钻。二爷喘了口气,这会儿别说扯弓,连搭在他肩上的手臂都麻软了。

薛敬一看他强忍的样子就来气,幽州一战将自己骗得团团转时起的誓霎时从心底炸出来,裂放成一朵催崩致死的幽昙。

连花蕊都淌着凋放不明的欲色。

于是半分不想再跟他拉锯,左手死死攥住他的窄腰,右手暧昧不明地揉起来。

二爷慌乱间攥住他的手腕,往门边看了一眼,“别……这不行。”

“嗯?”薛敬抬起头,虽然快被他唇间死抿着一团火烧没了,还是面不改色地笑了笑,“那哪行?你说哪行,我抱你去。”

“……”二爷又看了一眼门边半开的窗子,好容易喘匀一口气,撑着他的手臂,好生与他打起商量,“待会儿祭山宴,我不能缺席。”

薛敬一本正经地点头,“我瞧他们布置筵席,又不需要你动手,你操个什么心?”

二爷还没开口,唇齿又被迫不及待地封上了。连喉咙里最后一点气焰都被撞散了,心口紧贴心口,险些将那颗心从他烫软的舌根挤出来。

薛敬睁着眼亲他,余光扫过他的余光,见他始终盯着那扇半开的窗子于心不甘,心知他脸皮薄,始终没在光天化日之下干过没羞没臊的事,于是二话不说勾起他的膝窝,托着他来到窗边,将他放坐在窗前的花几上。

这花几空置两年,尚未置物,和窗棂差不多一般高,坐上去刚好脚不沾地。

“你……你别太过分!”二爷过来一路都在挣,又偏偏挣不开,先前攒起的火一簇没烧起来,喊出来的话音发颤,不见半分气势。

殿下近来愈发狂佞,非但不怕训斥,还伸手将这开口的半面窗子一阖,再将二爷推靠在窗子上。没被帘子遮挡的这半扇窗被他后背挡了,方才投进屋子的日光霎时遮住,屋中晦暗,只剩下书房靠近崖口那面墙上开的天窗能透进光亮。

“这半边帘子我摘了,你要不想‘光天化日’,就坐正了挡着。”

二爷情急之下伸手去救,被薛敬抢先一步,攥住那倒霉的半边帘子,狠狠一拽,“哗啦”一下,帘子落地。

“你……你……”把自己当成半面帘子遮光?!

二爷活活“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骂他混账,还是不要脸。

殿下没见半点“自求多福”的自觉心,还非得寸进尺地往前挤,怕冻着他,没敢扯掉披在他身上的狐氅,只将衣襟拨开,松垮垮地搭在腰间。他胸膛剧烈起伏间,惨白的皮肤上隐隐浮起细密的血丝,像是雪原上绽开的朱砂羽藤。

薛敬看得浑身着火,探身过去,一口含住他。

人说心口的皮最薄,拿指甲轻轻一划,就能在心原上留下一道刮痕——会是一辈子的殇。薛敬不信邪,便用指甲在他上面浅浅抠一下。

二爷喘息急促,“别这样……”

还真能留下刮痕……薛敬近距离盯那个“十”字花印,也不知道刻进他心里没有。这人心口上剜血的刀痕已经淡了,肋骨尚有淤青,腰间还留着浅浅的疤痕。

薛敬眼前一花,似乎又看见了当初那片血淋淋的样子。

“你可真是要命……”他绝然又不甘地叹了一声。

二爷茫然睁眼,光算是熄了,人还贴着他,心原像是被火炭燎过,浮起朵朵朱云。

薛敬的心口撕裂般剧痛,无端开始怒喘,想要抚慰每一寸皮肤、每一寸骨……这个起誓要为他挡尽天下凛锋的人,也不过凭这一身单薄的骨头,一碰就疼,一捏就碎。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二爷终于醒过神,剧烈挣扎,“别,你要干什么?!”

薛敬掐稳他的腰,逼他坐正,“我来伺候二哥哥。”

“不行……”二爷攥住他的手臂,人下意识往后缩。

薛敬半步不许他退,“说过无数遍,你化成灰都是我的,坐好。”

二爷失心疯一样,浑身剧烈颤栗,“你……你是北疆的王。”

薛敬抬起头,眼神炽烈又狂佞,“哪怕今后做了天下的主,在龙案上,我也这样伺候你。”

“……”二爷心尖一颤。

阳光从窗缝再次射进来,跟凿进洞穴的焊杵一样,非要把每一个暗处照亮。变成一粒可以生花的泥种,最后从他心口戳出一朵“不死草”来。

殿下盯着他的双眼,冷静地说,“你说你要身当明鉴,为我挡天下凛锋。好,谁敢扎你一刀,我就剐他千刃。我把九天烧尽,鬼渊踏平,再把他们的骨头砸烂,扔进兽山喂给畜生吃。北疆王封的御冠我就镇在这,百万大军列阵雲沧江,就为讨回一个公道。你肩上有月,眼底有星,你是万丈险峰一场急雪,你一笑,人间都干净了……我的二哥哥。”

他是人世清欢一杯酒。

迷途归程一盏灯。

他自己就是星。

“你……你太猖狂了……太狂了……”

“他们要的是你我的命啊……”殿下艰涩地笑起来,眼神萌生一层生杀无计的悲欢,“二哥哥,我可以为你死万万次,你别离开我。”

二爷空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龋龋独行,无依无靠,又一次溺死在从来不屑一顾的情海里。

人世千八百十劫,情关最险。

他闯不过去,不闯了……

惨死在炼狱里,还能有一个人陪他渡那千万年永无止境的流渊。

这座石头房是漂泊人海时唯一肯收留他们的地方,这里留着偏安一隅的一扇门,只有这里,他们来往自在,归去如昔。

薛敬盯着他每一丝神色,得寸进尺地想,若能逼他死去活来,哭出来最好。可这人无论如何一滴泪不落,再疼再苦,他也跟人魂剥离了一样,反复磋磨,不像个活人。

殿下明白,九龙道的尸山被他炸开了,他的心早已烂透了,无碍人事欢喜。

“哥哥,我好心疼你……”

他这声“哥哥”快把二爷叫疯了——第一次遇见他,他也这么叫。

殿下倒是不争气地先哭了,勾血的眼角噙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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