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一、群兵乱
薛敬来到船头,仔细检查着舵杆,随口喊了一声,“季卿,你过来帮我看看,这舵是不是撞坏了。”
“哦,来了——”
二爷刚要往船头去,忽然头顶一阵轰隆隆闷响,猛地抬头,就见山壁上闪烁火光,紧接着船身剧烈震荡,河面也跟着泛起碎波。
“怎、怎么回事!”布行少年的声音再次发起抖。
下一刻,山壁炸裂的动静震碎了宁寂,一块巨石撑不住了,脱离山壁砸落!
“季卿!快闪开!!”薛敬大吼一声,大步跨向船尾。
然而山石终归快他一步,砸下时犹如从天而降的一柄巨斧,“咔嚓”一声巨响,从渡船正中劈断,两人被剧烈震荡分别甩至一头一尾。船体的断口生出无数尖利的碎木,豁口越裂越大,眼看就要彻底分成两截。
“待着别动!”二爷扶着阿灵的后脑,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朝薛敬大喊。
薛敬情急之下扯起一段船绳,绳头迅速结圈,朝二爷怒抛过去,不料船身的断口此时迸裂,薛敬一个没站稳,绳圈在就要够到的瞬间不慎脱靶!
“!”
同时,山顶又传出一声闷响,雷石犹如冰雹,毫不留情再次砸落。断开的后船被掀起的巨浪拍进落石圈,船尾撞击浮冰,二爷为保护阿灵,在被震力掀退时凌空翻身,后背狠狠撞碎木栏,脚踝不慎踏进了碎裂的甲板窟窿里。
“呃……咳……”脚踝剧痛,他强压着没呛出一口血。
“二哥哥!!”
“季卿!!”薛敬想再次往船尾跳,然而前船被浮浪推开,和卡住浮冰的船尾越离越远。
此时,滩涂漂出无数只木筏,士兵们正试图对抗巨浪,赶着往落石圈救人。
炸山产生的震荡造成山体滑石,一段数丈宽的岩层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别过来!那块石头要砸下来了,想办法离开落石圈,跳河!”
“什么话!不行!那你——”
“别管我!走!!”二爷的脚踝被碎木卡穿,楔进肉里的木刺足有拇指粗,疼得他眼冒金星,动都不敢动。
“二哥哥,你的脚……”阿灵急得脸色发白。
“不碍事。”二爷将阿灵护在身下,整个人刀鞘般罩着她,眼看救援的竹筏越驶越近,低头冲她笑了笑,“丫头,你最勇敢了,我数三二一,跳到竹筏上!”
“不、我不……”
绝壁高处那块数丈宽的岩层终于撑不住了,凌空断落!
“三——”他利落地解开拴在阿灵腰间的绳索。
“二——”山石倾泻,震起浑浊浓烟,河面上爆发刺耳惊叫。
“一——”毫不犹豫将阿灵抱起,大力抛出船身,“小敏!接人!”
阿灵飞出的瞬间,岩层砸落,船尾霎时四分五裂,震飞的碎木好似惊雷炸开爆发的电光。
“季卿!!!”船头这边,薛敬眦目欲裂,一手一个,将林小孟和布行少年抛飞出去,快速解去外甲,纵身跳入水中。
二爷落水的瞬间两眼一黑,身骨被震力冲散,四分五裂一般。
他方才在岩层砸落前利索地拔|出扎进脚踝的木刺,却翻身躲闪不及,几乎是被巨大的砸力拍进河里的。
然而刺骨的冰水根本不允许他晕厥,冲击的暗流积杂着泥石和碎冰糊进口鼻,好似生了根,直往他肺腑里扎。暗涡卷着他的身体不断下沉,只觉呼吸滞涩,喉咙里泛着血气,胸腔似要炸开。
无论如何奋力挣扎,身体就被绑紧的泥袋,坠着顽石不断下坠。衣衫成为束累,手边一切能抓的物事都成了救命稻草,然而触手可及皆是暗冰,一点着力物都没有,口鼻残存的气息越来越弱,最终被冷水灌满,身体本能地剧烈挣动,忽而背骨一挣,弯折几近裂弓,急潮猛冲心腹,要将他推入冰河最深的暗潮。
……
绝壁上的落石不断砸下,冰层剧震,眼看就要裂开,可二爷一点力气都没了,被什么东西缠住脚踝,死命往水底拖。头顶一点暗光映在冰层上,棱镜一般,似乎映出了高崖上一张模糊的人脸。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沉底的时候,一个黑影游鱼一般急冲过来,一把攥住了自己快要松落的手腕,紧接被他拉近身前,就觉唇间一热,一口热气义无反顾地度进了自己嘴里。
“咳……”
薛敬托着二爷奋力往上游,然而此处冰层极厚,根本找不见出口,他摸出匕首反手向上狠凿冰层。可就在此时,掉落的山石砸中头顶冰封,一块浮冰被暗潮冲着、如冰斧般朝薛敬后背砸来,二爷半睁开眼,根本来不及细想,伸手将他拽至身后,自己却闪躲不及,心口迎着浮冰狠狠撞上去——
“咳……”霎时一口血从喉间呛出,在眼前晕开一团惨红色的绒雾。
“!!”薛敬瞳仁充血,青筋暴虐,血兽从心口咆哮撞出,整个人裂开了。
然而水底无息无光,连够人的动作都变得迟缓木讷,如“瓮”般阻逆了薛敬撕裂的咆哮声,像是跌入了无底深渊,五感被剥夺,身骨碎断,车裂一般。
还好此时头顶的冰层终于被砸开一条缝,薛敬拼着最后一口气奋力狠凿裂缝——“咔嚓”一声,深冰砸裂,他一把将二爷拉出了水面!
“季卿!季卿!!”
薛敬用双手捧起他白至透明的脸,却见他发紫的嘴唇还粘着断续呛出的血,齿关碎颤,撑不住的头不断往下坠。吓得手足无措,只能贴上去狠命度气。
此刻山震停滞,众兵大力凿开冰层,竹筏终于靠近山壁。
小敏第一个撑船扑过来,“二爷!!”
“快点,救人!”众人先朝薛敬伸手,却听他一声怒吼,“别管我,先救他!!”
几人合力将他们救上木筏,大概是拖拽时抻了胸腹,二爷浑身一颤,喉膜胀裂,在水底险些阻断的呼吸水闸一般重启,蓦地呛出一口血水,紧跟着一口接一口的血从肺里呛出来,胸骨撕裂,忍不住痛哼出声,“咳……”
“季卿!!”薛敬急忙想去扶他。
小敏尖叫,“六爷,您别动他,他肋骨好像伤了,不知道断没断,脚踝也有伤,放平,快放平!”
薛敬赶忙将他摆平,用厚袄裹住,“快,叫所有军医回营里待命!陈寿平呢?!”
“禀王爷,陈大将军将难民引回渡口,还没赶过来!”
薛敬语速极快,“让他留在渡口,把所有带头闹事的难民集中关押,务必和老幼妇孺分开,再有造谣生事、伤及无辜者,军杖二十,吊起来示众!”
“是!”
薛敬又抬头看了一眼崖顶,眼神似要冒出火,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带人爬上崖顶,不管是谁、不管他埋了多少火石,统统给本王一寸一寸地刨回来!”
“明白!”
众人分兵行动,片刻不敢耽搁。
竹筏回岸途中,二爷被水波晃醒了,胸口像是裂了,疼得他不敢喘气。
薛敬连忙凑过去,稳稳地撑住他的后脑,“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
二爷压不住舌根下的血,从嘴角汩汩地往外冒,用嘴型问,“阿灵呢?”
小敏忙道,“阿灵没事,让几个兵哥先护着回营了,您放心。”
二爷抿着湿裂的唇皮,惨烈地笑了笑,“哪有你这么度气的?咬裂了……”
“……”薛敬四分五裂的魂魄还没附体,此刻发了疯般抖起来,“你、你要我怎么办?这回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你怎么、你为什么——”
他又气又急,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背脊剧烈发颤,无能为力,只能抵着他的额头喘粗气,“你把我当什么……你又让我先走,嚷的都是什么混账话……在水底,你、你还帮我挡那一下……”
二爷毫无悔愧地笑起来,“我、我欺负你,欺负惯了……你多心疼我一次,别跟我计较……来,贴我近点……”
薛敬忙俯下身。二爷呼吸不畅,喉咙里像是卡着冰碴,断续道,“崖顶有埋伏……是埋伏你的……”
“我知道。”
“即便你现在去挖,火石炸了,人走得干干净净,挖不回什么的……”二爷攥住他的手,撑着最后一点清明,“现在重要的……派人去接应你四哥……”
薛敬一惊,“四哥?!”
“蓝舟办事周到……若没有抓住阿鹤,定是中了埋伏。他是蓝鸢镖局最后的血脉,云首斩草除根,不会、不会放过他……”二爷撑不住了,眼神逐渐涣散,头歪到一边,“他要在回京之前赶尽杀绝……不想你回靖天,你太挡路了……冷……冷死了……”
薛敬立刻将身上的外衣全撕了,只着一件寝衣,虚虚地搂着他,用体温断续暖着,“嘘……马上就回营了,闭上眼,睡一觉。”
二爷说不出话了,三魂七魄跑了一半,不知道又要折腾多久。
其实那人的身上也不怎么暖和,可他却好像彻底安心了。
昏迷前禁不住感叹,北疆的隆冬,可真冷啊……
当夜,一队士兵疾马出营,前往接应劫药童失手的蓝舟和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