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狼烟弥漫的乱石巷深处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
“是小凤,快!!”
薛敬拔|出燹刀,朝着求救的方位冲了出去,在一处破瓦棚下看见了一个正对着连凤施暴的壮汉。
“你他妈!畜生!”薛敬执刀横砍,一击而中。
“啊啊!!”那壮汉惨叫一声,滚到一旁,后背被燹刀劈进肉里。
“二爷……二爷!!”连凤惊声尖叫,上身的衣物被扯碎了一半。
二爷连忙背对着姑娘,褪了外甲丢过去,连凤胡乱地捂在身上,泣不成声。
“别怕。”二爷等她穿好,方才走过去,将她扶进怀里,附耳问,“碰着你了么?”
连凤缩着身体,惊恐地摇了摇头,抖着嗓子说,“是他……还是他……之前那一次……那一次就是……”
薛敬脸色立变,低头瞧着正趴在地上哭嚎的壮汉,冷火怒起。
“杀了他,能解恨吗?”二爷低低地问。
连凤吓得魂不附体,眼神空茫了一阵后,咬着牙狠狠点了一下头。
二爷朝薛敬使了个眼色,扶着连凤的脸对向自己,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以前的不愉快,咱们忘了吧,可惜脏了六爷斩将的刀,便宜这畜生了——”
“噗呲”一声,燹刀劈进那人喉骨,伴随一声凄厉惨叫,连凤狠狠打了个颤。她想回头去看,二爷却执意遮了她的眼,“脏东西烂透了,有什么好看的?”
薛敬擦净燹刀,蹲下身,“小凤,你记着,这世间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要是有,踏平它。”
连凤窒息一颤,片刻后,扒下二爷的手,执意往那死不足惜的畜生身上瞧了一眼,绷紧的脊背终于松弛下来……少年时若受过难,定要尝试正面酿及灾厄的过往,实在不能释然,就越过它、踏平它,此后人生极长,漫长的时光能磨平一切创伤。
连凤终于喘匀这口气,攥着二爷的手,“二爷,翁姑娘被他们带走了!”
“带去哪了?你怎么知道的?”
连凤连忙将自己从西城死牢释放、葫芦巷逃脱、以及遇见阿灵和小敏的过程讲了一遍。
“……萧家军攻进城后,我跟小敏他们跑散了。我急着去死牢寻翁姑娘,就一路坠着巡城兵。但是死牢没有,我偷听到他们说,里头的人不是被浸了池,就是被扔进了葫芦巷。我就又跑回葫芦巷,找她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个好心人,她说之前在死牢里就跟翁姑娘关在临间,十天前,士兵就把她带走了……带去了哪,没说。二爷,翁姑娘……她会不会已经……”
二爷立刻站起来,对薛敬道,“跟我所料一样,苏桐一定是被杨辉提前送去了北鹘大都,等着迎萧人海!”
这时,不远处传来铠甲的重步声,林竟和谢冲终于冲破了废军的包围圈,一路突袭至此。谢冲一眼看见两人,心里大喜,箭步跑到二爷面前。
“季卿!”见两人浑身残血,谢冲脸色一变,“受伤了么?”
林竟从手下那抱来一个包袱,“刚在北边劫了个药库,呐,都是好药。”
二爷指着薛敬,“先给他用。”
“管够!”
狼藉战地本也没什么讲究,林竟将薛敬扯到另一边角落,大喇喇替他解了衣服,见着后背伤口时,大吃一惊,“王爷,你就这么撑了一路?!”
知道这祖宗意志力惊人,但这未免太能忍了,两个血洞糊成一片,看着都疼。
“叫唤什么?”薛敬忍痛吸着冷气,“哪个上了战士冲锋不破层皮的?能把他救回来,这血就算没白流。遥关兄,你成家了么?”
林竟“啊”了一声,支支吾吾地说,“没、还没……”
薛敬挑了挑眉,没前没后地笑了笑,“那你不懂。”
另一边,谢冲帮二爷查了伤,确认没事后,颇有点后悔,“早知道他们下这么重的手,我不该拦着十六爷。”
二爷拍了拍他的手臂,“三哥,当时那种情况,你们不能暴露,否则很多战信没办法成功送出城去。虽然期间还是出了不少纰漏,好在有惊无险。这些日子辛苦了,十六爷不好管吧。”
谢冲破天荒地开起玩笑,“比带皮孩子还难,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非把他丢给我了。十六爷天不怕地不怕,就看见你的字腿软。”
随后,几人聚在一处,分别将所遇情况汇总。
林竟道,“闯入北城门的废军尚不具规模,现在城里战火稍缓,我猜是杨辉从明霞池出来后正在调整布兵,准备应对河对岸的二十万萧家军,毕竟要调集北鹘境内所有废军也需要时间,我觉得不会超过今晚。”
薛敬在地上简单地画出北境的部署舆图,指着从国境线到北鹘大都这条路,“萧家四十万大军——十万攻城时惨败,二十万死守国境线,绝不妄动,还剩十万屯兵在离大都不远的御龙营,专负责皇城安危。从边境线到御龙营这段路上,虽零星散布不少旗郡属的封地兵,但想要抵御突然集结的废军,难。最坏的结果,杨辉引军断开二十万大军回援大都的路,那样一来,北鹘皇都可真要变天了。”
“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二爷忽然开口,“如果是我,我会早早在大都囤积一支精挑细选的‘废军’,瞒着所有人。真到兵变这一刻,用大量废军拖住支边国境线的二十万萧家军,迫使他们分身乏术,不能回援;然后启用养在大都的废军精锐,以迅雷之势骤袭内廷。如此,从边境至大都的战线就会被拆分为两个彻底割裂的战场,两边各自为战,鞭长莫及。”
林竟不解,“那御龙营的十万兵不会坐以待毙吧,他们原本就是萧人海布下为保卫皇城的!”
“那如果我囤积的这支‘精锐’,长年累月就养在皇城里呢?”
林竟震惊,“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二爷笃定道,“杨辉说过,自他接任饮血营后,呼尔杀早年在帝京收买的人心、凿通的人系也被他尽数收入囊中——其中不乏明里支持萧家军的重臣首府。这些人中只要哪怕一两个手握重权、贪慕名利的愿意为杨辉开一扇窗,以杨辉的聪明,一定能想办法越过御龙营,将这只‘隐蔽军’长久以来养在皇城。如果这只隐秘军突袭内廷,说不定还没等御龙营反应过来,杨辉就已经近水楼台先得月,斩龙印、断龙袍了。”
林竟:“那怎么办?”
二爷看向薛敬,“眼下有个大麻烦。”
薛敬脸色难看,“镇北军出师无名,不可能以南朝之名越过国境线,助军邻邦,对朝廷和民众都没法交代——只能凿暗墙、用暗兵。”
二爷停了片刻,孤注一掷道,“鸿鹄的十万军可以‘出师有名’。”
“季卿!”薛敬审慎地提醒了一声。
“这是唯一的办法。”二爷眼波一沉,“流星……是我的私心。他在继位之前,先是我鸿鹄的人。我就以鸿鹄总令调兵,让鸿鹄军越江助援。只要能挡住杨辉北推‘焚塔’,或许能给萧人海携雪域二十一部回援皇城赢下时间。”
薛敬忧心忡忡,“但你想过没有,这样一来……罪名可大可小,‘九则峰’的名字就彻底钉在南朝的皇案上了,跑不掉的。”
林竟“噌”地一下站起来,“王爷,你要是当了皇帝,不就能把皇案上的罪名免了么?”
“你闭嘴!”
“我说错了么?!”林竟毫无退让,说出的话石破惊天,“这一战出生入死,在座诸位都是我林竟的生死之交,我也不怕你断我个大逆不道之罪。王爷,老皇帝早晚有一天宾天!你那两个哥哥从来没把你的命当命,他们俩哪个当皇帝,我林竟第一个卸甲,回家种地去!这城我不守了,将我也不干了!”
“你混账!”靳王怒喝,“你守城是为了我么?!”
“就是为了你!”林竟梗着脖子,“要不是你,我他妈才不给南朝那帮杂种狗官豁命!谢冲,我没骂你!”
“你——”
谢冲在京师尔虞我诈的官场混迹多年,从没见谁如此热血沸腾地直抒胸臆,边疆勇将实在彪悍,看了一眼二爷,一时也没词了。
二爷倒十分和颜悦色,冲薛敬笑了笑,“遥关兄说得对啊。”
“你少助纣为虐!”薛敬咬着牙“训”他。
二爷全然没理他毫无威慑的“训斥”,“这事就这么定了。遥关兄,你立刻前去帮蓝舟他们疏散城民,今夜雲沧江开战之后,你继续潜伏城中,想办法激怒饮血营和‘废军’,逼他们两方打起来——记住,这一战,咱们只做收割。”
“另外——”薛敬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无声无息的连凤,“疏散葫芦巷的时候,将‘肉葫芦’和‘青叶子’分开。有些人为了活命塌放自家人的血,叛徒么,就该有从容赴死的觉悟。你自个看着办,最后活下几个、死了多少,不必报我。”
“是!”林竟凑到连凤身边,笑嘻嘻地说,“连凤姑娘,你随我去趟葫芦巷,咱们把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全挖出来,想怎么收拾,你决定!”
林竟走后,瓦棚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谢冲在两人中间坐了一会儿,实在觉得自己多余,便跑到外头守门了。
薛敬显然还没从恼火中缓过来,二爷挪坐到他身边,“林竟的话并不刺耳,你身边很多人是这么想的。有这样的勇将辅佐,自己偷着乐就行了。殿下,一朝天子一朝臣呐——这话我跟三哥说过。你先记在心里,现在谈这些不是时候,等到战后再与你细说。”
薛敬侧目瞧着他,咝着凉气,“你怎么总帮着他们,把我往那个位子上拱?当皇帝可忙了,想回趟家都得百来人跟着,咳嗽一声老太监都吓得犯病,到时候我天天出不了京,想你了怎么办?”
“啧……”这家伙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大不了到时候我把寨门一封,跟八年前一样。”
“那可不行!”薛敬搂着不让他跑,“你再封一次寨门,我就再爬一次断崖!”
“你敢!”
“我就敢!”
“……”二爷拧不过他,索性放弃了。
薛敬见他神色不对,以为玩过了扯着他的伤,忙松开手,“怎么了?疼么?”
二爷摇了摇头,心里莫名一阵焦躁,“不知道……这种感觉之前也有过。”
薛敬察言观色,心知肚明地说,“我再派一支精锐秘密潜入北鹘,把她救回来好不好?”
“不行。”二爷虽感动,却十分理智地拒绝了他,“你这身王甲,不能蹚这趟浑水。你永远要记得,燹刀和王刃泾渭分明,不要意气用事,给有心人栽赃你的把柄。”
“他们栽赃我的还少么?自始至终,我最不缺的就是脏水,哪个在乎了?”
二爷低浅一笑,“我在乎。”
临近夜月,伦州城萧杀的气息更浓了。
二爷走出瓦棚,来到谢冲身边。
“王爷睡着了?”
“哄睡了,他应该很久没好好睡过觉了。”
谢冲看着他,“季卿,以我对你的了解,引鸿鹄军渡雲沧江,助攻北鹘大都这步棋,是你早预料好的吧。”
二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比起改朝换代,任杨辉夺了权柄反扑南朝,我宁肯王爷亲抚邻邦,收尽南、北两朝的臣心。再说了,苏桐此番受难,是我思虑过度的过。我答应过她,要亲自将她接回云州。三哥,你还得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