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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辉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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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辉烛

殿下仅凭一丝气力,从岸北到岸南,一步步撑着走到二爷面前,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彻底脱力了,攥住这人的衣袖,死死不丢,人瘫在他身上。

二爷环抱着他,见这人历经生死,人瘦了,眼窝都深了,心跳……

心跳还是没变,有力,坚韧。

“没事了。”二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唇角弯起,溢出安心的淡笑,低头忽然瞧见他右手尾指上缠着的红丝,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那根细线绑得极紧,都勒进皮肉里了,勾勒出一圈浅浅的血印……

薛敬感觉到他的眸光正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尖像是烫着了,克制着颤栗。

“都勒紫了,松一松。”大约是想化解两人间暧昧浮躁的气氛,二爷随口捻起几个字,抛给他,顺手就要帮他解。

“不!”薛敬连忙将右手缩回袖子里,躲着他,“好不容易收到你亲笔写的家信,我要这样……勒一辈子。”

“……”二爷无奈摇头,觉得他这样任性好没道理,“我的信分明是要你看天象,与风行。”

“可我看到的信不是这样的。”薛敬伸手给他瞧尾指上那段红缨,“你写了字的,我读懂了。”

“哦?”二爷歪着头,笑意不减,“我写了什么?”

薛敬探身过去,用干涩的嘴唇蹭他的脖子,“你说……”又胆大包天地挪到他唇间,黏住他喷着热吸的唇缝,轻咬着,“……澄霄万里,缨火同行。”

——澄霄万里,缨火同行。

霎时,尾指那抹殷红被这八字点燃,在两人交缠的指尖烧起一团鳞火。

那火能烧干黄垆,涂炭九天,温热胸膛里冷久的一颗心。

“你不甘心。”他说。

二爷眼神一黯,身体僵如冰封,冷道,“你怎知我不甘。”

薛敬侧眸看着他,用缠着缨火的那只手握住他不得动弹的双膝,重重一握,没有回答他,而是更迫切地吻上去,非要撞碎他沉缓克制的呼吸,把他浸过盐、泡着苦的舌根润上霜糖,将封过凛冰的发肤重新暖热,舔遍他身上每一寸伤。

他知他不甘。

否则回头岭断头崖上,亲斩叛军的刀,会再多一柄。

溅在红日上的冷血,会再多一层。

火瀑从澄空砸落,风起时,会有缨火燎原。

……

亲吻间,二爷喘息急促,闻见了年轻战士方从沙场归来,身上还未散尽的血气,像是刀劈白贝残留的磲锈,腥燥浓烈,糅杂着蓄积许久的情念,让人无端颤栗,想躲,又拼命想靠近……这人身上滚烫的血香,能治愈长久挂念病生的痨。

“这七十三天,比那三年还久。”殿下含混地说,“要了命了……”

那三年里,他南征北战,无家可还。旁人数着日子愿过的上元、除夕,在他这都当是孤苦伶仃的清明来过,因他没有家,二爷不要他;如今这惜别的七十三天,虽短,可这人眼里似乎多了一丝不舍,好像……他愿意要自己一点了。

……哪怕只是这一点点。

只是这话,殿下忍在心里没敢说。

他像是荒饿多年徒步冰原的忍兽,终于寻见称心的猎物,胸膛一起一伏,浑身似有用不完的力气,手臂将二爷托起,重新压回车窗边,窗开了一条缝,温风吹进来,吹乱了这人的长发,丝丝缠进唇齿……就这样虚虚地偎着他亲,外头什么硝烟都散了,只剩下他们彼此。鬓边凝起热汗,滴在这人惨白的侧颈上,那里的皮肤似被烫了一下,让他无助痉挛,青筋若隐若现,竟泛起雾色血潮,一浪高似一浪,薛敬只觉浑身在烧,舌尖不再受控,只想去更深的地方作祟。

太深了……彼此的心尖都像被软舌抚弄着……

这是他们久别重逢最放肆的一次,又像要浪荡生平这最后一遭。

“你没推开我,还任我胡来,莫不是我在回头岭死过一次。”

“……”

二爷刚得空要骂他,忽然,马车被凹凸的石头绊了一下,狠狠一晃,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哪,慌忙将他一把推开,薛敬没留神往后一耸,后背撞在另一边的窗沿上,夹板“邦”的一声,锤头砸了桩子似的。

“没事吧?”陆荣听见车里的动静,赶忙催马靠近,头从半阖的窗子挤进来。

“没、没事……”薛敬将他的脑袋推出去,重新阖上窗,揉着肋骨,龇牙咧嘴地不敢喊疼。

“六爷,是不是马车太颠了,那我赶慢一点。”小敏将车速放缓,适时提醒,“六爷,方才那傅大人临走前说,军医嘱咐过,您肋骨裂了两根,动的时候别抻着,慢着点。”

“知道了。”感觉到二爷眸光一凉,薛敬浑身的热汗立刻换成冷汗,头都不敢抬。

二爷话音朝外,“小敏,军医随船带药了吗?”

“说是军医不放心,已登另一条船,随后便到,会重新给六爷配药,让到了傅大人府上就好好躺着,嘱咐一动不能动。”

“那你还不老实。”二爷低声训他。

殿下不敢了,赶忙规规矩矩地挪到一边,眼睛倒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一眨眼,这人就跑了。

……

或许想要缓解尴尬的气氛,不愿两人间这么不声不响地冷着,薛敬随口问,“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想吃烤番薯,便来逛逛。”二爷扯起谎来,不假思索。

“幽州那么大,没有番薯吗?”

二爷眼皮未抬,漫不经心地,“幽州的不好吃,就爱吃渡口的。”

“……”殿下一愣,方才自己是没规矩,但也没亲多狠,怎么又恼了?

瞧了一眼二爷手边只咬了一口的冷番薯,决定还是不拆穿他。

“在渡口等了多久?”

二爷这才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下句要说什么,索性先答了,“当时幽州情势危急,龙鳞佩赠人……是逼不得已。”

“送给谁了?”靳王挪过去,伸手搂着他的腰,再问。

二爷眼神一紧,坦白道,“给胡仙医,让他带着流星南下。”

“我随口一问,你不必心虚。”薛敬重新扣紧他的手指,偏要用缠着红缨尾指与他纠缠着,讨赏似的,“二爷补偿我。”

“……”

薛敬此刻前胸后背都绑着夹板,稍稍一动,冷汗就会顺着额头往外冒,二爷扶稳他的肩膀,逼他重新靠回软枕上,轻声说,“乖乖躺一会儿吧,说点正事,回头岭中一场林火烧了这么多天,这一战势必惊动朝野。”

薛敬却无奈苦笑,“惊动朝野又如何?莫音通敌叛国,杀了镇北军左副参李令贤,且不说此战我军依然没能撼动呼尔杀寸尺,就连伦州都被齐世芳和莫音里外勾结,拱手让人,这一战打得窝囊,没什么值得称赞的。”

随即握住二爷微冷的手心,一时也不知还能说什么,被困在回头岭的那七十三个日夜,他几乎来不及挂念与这人相处时的点滴,伤重昏迷时所梦,也大抵是戎马三年的铁血战场,鲜少旖|旎动人。在鬼门关里兜转了一圈,几乎跟所有鬼差阎罗拜了把子,他们才肯放自己重回人间。

二爷安慰道,“伦州献城非任何人所愿,呼尔杀不是等闲之辈。你知人善用,能在临危之际授命林竟回援,他才能及时将幽州城从危难中解救,之后,他还带兵出城,一举歼灭在千丈崖屯兵的敌军重甲,你救了幽州,这还不值得称赞吗?”

“可李副将军死了……”薛敬难以平复愤怒,忍道,“是莫音和他那副手秦樊生联手杀的,就在伦州城门献出之前,若不然,伦州不一定……”

忽然,他手里被二爷塞了一封信,薛敬仔细一读,霎时愣住了。

“看懂了?”

薛敬不顾伤重,猛然坐直,“什么意思?那李令贤也是……”

二爷用两根手指点着他手里展开的战信,轻声说,“这就是陈寿平在阵前执意分兵的理由。我起初听说他分兵三路时还觉气恼,缘何对阵呼尔杀的主力军,他要自减兵力,那只会让每一路军都有因兵力不足而溃败的风险。直到林竟回援告诉我莫音已反,我才明白——陈寿平当时是故意将叛军集结成一路,全部分了出去。只不过先前他递来幽州的信都被卓缙文的人马封锁了,信使死在了城外的河滩上,信路被切断,我这边消息断层,才晚知了这些。”

“这么说,镇北军兵分三路,其中有完整的一路都是叛军……有多少?”

“不少于八千。”

薛敬顿觉脊背发麻,“近万人……”

他深吸了几口气,一拳砸在窗壁上,怒不可遏。

二爷按住他剧烈颤抖的拳头,安抚道,“我师兄这人啊,留心了我先前的劝诫,想借此战诛叛,却不擅与人玩阴谋诡谋,遇见这等收拾叛军的个案,因为信路受阻我迟迟未有回信,他便等不及同我商量,索性硬着头皮自己来。他也的确做到了面面俱到,不但将莫音从手底下摘了出去,将最信任的主力军放在自己麾下对敌呼尔杀,暗地里准备好一路心腹军紧随叛军之后,随时准备将其铲灭,还将你调去安全一些的后方阻截粮草,万事俱备,却只欠算一点——”

“什么?”

“伦州知府齐世芳的狼子野心。”

薛敬的心口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

“人与马兽不同,马兽又与蛇虫各异,蛇虫一旦分赃不均,是会反口咬人的。”二爷低声道,“呼尔杀在陈寿平身边一直以来养着两条毒蛇,莫音在明,李令贤在暗。此番陈寿平欲借呼尔杀这柄刀揪出叛将,清肃镇北三军,原是想将敌军的主力耗在灵犀渡口,同时去信伦州,命齐世芳紧闭城门,只需等上三日,陈寿平的心腹军就能借机诛叛——这三天就是他故意放给李令贤和莫音自露马脚的。”

“祸起萧墙,便要人赃俱获。”薛敬冷道,“大将军是要放饵钓鱼。”

“不错,大鱼一旦上钩,其余虾蟹也要顺势搁浅。”二爷话音一顿,又无奈一叹,“可惜,齐世芳没等到三天就主动献出了降书,莫音更是等不及去做那投奔呼尔杀的第一功臣,竟然在阵前,挥刀杀了李令贤,等待诛叛的心腹军扑了个空,只将李令贤麾下的叛军诛剿,莫音却已趁机带兵顺陆路南下,转将你的先遣军逼入了回头岭。我猜,莫音到死都不知道,李令贤其实跟他是一边的,都是为撬开伦州那扇城门而去的,估摸着,他还以为自己杀了一名忠将呢。殿下,只要齐世芳手里握着降书,任你和陈寿平如何在外布兵,伦州献城都是一场覆水难收的死局,无解。九年来,北疆虿卵深蛀,是我朝用大量金银经年养出的祸患,即便引刀剜脓,虿卵太多了,一时也剜不干净,只能从自己人着手——因此,回头岭诛杀莫音,是己身剜脓的第一刀,你帮陈寿平挽回了整一路军马,清肃了叛将,拯救了镇北三军的名声,还敢说不是大功一件?”

月华初升,马车慢吞吞地行走在沿河的官道上。

薛敬已然明晰了战局,却还是咬了咬牙,“疮脓要剜,就得剜干净。”

“这事过后再说,先好好养伤。”

二爷方才唇色惨白,此刻却泛起红,想是哪个不规矩的混账拿软烙烙下的血印,薛敬盯了他好一阵,竟又将自己盯出了一身火,偏偏肋骨不能着力,刚要凑过去再次放肆,伤口一碰,又皱着眉,倒抽起冷气。

二爷见他如此,忽然低头擦过他的嘴唇,稍稍碰了一下。

薛敬瞳孔一缩,紧绷的背骨,当场愣住了,“你……你做什么?”

二爷却只当无事发生,置身事外地哄他,“旧伤添新伤的,别折腾了。”

情话到了嘴边,殿下却一本正经地耍起无赖,“那伤好了就能折腾么?”

“……”

“要过水洼了!六爷,坐稳!”这回,小敏见躲不过坑洼,干脆提前提醒。

二爷刚要往后撤,身体忽然被马车颠得往前一晃,再次贴上薛敬的唇……

活肉到了嘴边,不吃哪里算人?借着这股颠劲,薛敬索性将他压倒在软垫上,肆无忌惮地吻。

夜色昏沉,夏日的幽风像是烤着的小火,灼满全身。

那些生死未卜的日子都变成凌迟的酷刑,薛敬思来想去,只觉已将这人的一切融进了骨血,所以才会这样患得患失,不敢进退。然而一旦懂得进退,便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夏日的暖风才突然变得燥|热。

“怕见不到你,船行这一路,只敢一直睁着眼。”薛敬贴在二爷唇间,低声道,“伦州一殁,我就想到幽州会有变。”

“可是林竟的兵马你一个未留,全送来了幽州。”

“老万的兵你不是也一个没要,全送来给我了么?”

二爷忽然皱眉道,“事急从权,这不是一码事。”

薛敬好笑道,“这怎么不是一码事?”

二爷叹气,“以后做事务必三思而后行,你是北疆之重,切忌再冒这种险。”

薛敬刚要再说什么,忽感心肺一阵剧痛,险些叫出声,二爷连忙掐住他止疼的穴位,用力在他颈后一掐,这人顿时一僵,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泄了出来,软软地瘫在了自己身上。

“别多想,安心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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