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倾故眸间神色微微泛起冷意,不知想到了什么睫羽倏忽轻扫,既而忽然低垂。
“老师……是准备走了吗?”左尚见他忽而不再言语,猛然察觉出些许不对,轻声问。
鼻音似的一声“嗯”。
“那……何时再回来?”
“不知。”许倾故轻声,“沈哲你照顾好,那僧人我去找,你们不必动。”
他话音落下,觉得还差了些什么,再次开口:“我独自一人来来去去快,应当不多时便能回来。”
“那太医说,他配的那些药可以替他压制个一年半载。”左尚道,“至多,后年的暮春,初夏。”
“那时若是还未找到那僧人,拿到用于救治的药,他怕是……”
左尚抿了唇,闭口不语。
“嗯。”
许倾故明了。
“好好照顾他……”
“还有你自己。”
“记得按时上药。”
左尚蓦地抬眸,身前轻风悸动,带离了昔日旧忆,过眼云烟,今朝今时,是物是人非?
劲风疾掠过宫墙,忽不知为何慢了脚步。
往日少年,终成了龙椅上那傲视群雄的青年帝王,紫衣锦袍,神色淡漠了然地抬眼望来。
“陛下。”
对方张了张嘴,犹豫间千言万语终成了淡淡的笑意,他递出只红木木匣:“临走前,不去看看宜王与许望帝吗?”
“不了,没什么好看的。”
“宜王他一直很想见你。”
许倾故沉默。
有点不对劲。
他垂于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嵌入皮肉中,所幸衣袖宽大,掩去了不适。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
许倾故声音很轻。
“那便……去看看吧。”
曲折回环的宫道中,血肉交横,惨不忍睹,半大的奶猫心惊胆战迈步于血水之上,左右嗅着,似是在寻找什么。
半晌,它停在了一具尸体前。
看身上着装,应当是名宫中下等的宫女。
年龄……许是刚过及笄。
奶猫倚在她冰凉的尸身旁,轻蹭,喉中不时发出低低的呜咽,舌尖探出一小截,柔弱焦急舔舐着少女沾染血污的面颊。
通体洁白似雪,左脸黑毛。
许望帝微微愣了半晌,转开头,不再去看。
宋盼侧身倚于墙旁,抬眸而去,天光大亮,冬日晴好,不远处的宫墙头探出枝细瘦的花枝,弱不禁风间,竟能依稀瞧见宫中的岁岁年年。
这,又是第几年。
宫外。
交错街巷间,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新年间的几日,总归是热热闹闹,红红火火,人烟弥漫,阖家团圆。
唯有城南冷清静默,人烟寂寥,住在这京城之中,谁人不知城南府院大都为王室贵族或三公九卿位高权众者的府邸别院,这里所居住的人,要么达官显贵,要么富甲一方。
人尽皆知,心知肚明,便也敬而远之,畏而不前。
这里往日都静如荒芜人烟的荒山野岭,今日却极为反常,街巷间犬吠不止,不曾劳累停歇,哪怕无人管它,仍是吠鸣不休。
对门的府院里,一青年身着金纹白衣,袖间金丝细致勾勒,精美绝伦,天光之下熠熠生辉,一眼便可知价值不菲。
他神情淡淡,风姿雅悦,举手投足间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立于院中潺潺清池前,垂眸,抬手洒下鱼食喂给池中几尾金鲤,金鲤鱼尾金光灿灿,恍惚间,流光溢彩。
府门轻启,启门者分明轻手轻脚,却仍不免发出细微的“嘎吱”声,脚步与门响声悉数被犬吠所掩,白衣青年丝毫未动,却已是了然。
“无许。”他轻声开口唤道,感到身后那人脚步一顿,似是站定了,继而道,“让对门那狗别叫了,吵得孤头疼。”
许久,身后之人未有动静,对门犬吠依旧不止。
青年抬手拢了拢肩头裘袄,复又将手中残余鱼食尽数抛入池中,金鲤鱼尾悠晃,争先恐后抢食游去。他侧身取过一旁石桌上下人提前为他备的锦帕,细细净手,每一道指缝间皆用心擦过,不疾不徐,神色认真。
“无许?”
他将锦帕放回檀木盘中,不闻对方应答,便蓦然回身。
微愣。
清池虽静,若风至,终起清漪。
回眸轻瞥,恍若跨越千年,青史之上入竹三分的姓氏名谁,幻梦间久久凝望的那双眼,那个人,分明相思铭心入骨,却久久伫立,从不曾上前。
他不敢。
不论梦里梦外,过去将来。
静如止水,相视已久,不曾有过只言片语。
“倾……”他仅吐出了半截字音,淡然轻笑道,“原是皇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如常时,谦恭有礼,笑语待人。
一如往日故人。
轻且淡的,眸光佁然:“别来无恙。”
话音落地,又是死寂。
那久久不止的犬吠不知在何时停了,巷间清静无声,似是无人居此。
“你来……”宜王迟疑,不知如何同他交流。
时隔太多太多年,他已然不记得上一次同他如此面对面交谈,是何时,于何地,似是曾几何时,又恍若相隔半生。
许倾故又何尝不是呢?
见对方如此斟酌,他既而垂落睫羽,隔绝外界,不愿他挖空心思多想,轻声讲明来意为何:“我要离开南楚了,临走前,南楚的陛下让我来见你……与许望帝一面,算道个别。”他说罢,才再次抬起眸来。
不知在避开什么。
“你要走……”宜王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下眉,温声,“去哪儿?”
“这个……我也不清楚。”许倾故如是说,他自己都不知为何隐瞒了沈哲病危需要他去荒山寺中寻药的事,忽想起什么,“许望帝那孩子呢?”
“天刚拂晓便进宫去了,南楚那位陛下派人领去的,说是太上皇找他有些事。”宜王唇角漾开些许不自然的笑意,“皇弟怎么忽然说起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