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年……是及冠了吗。”许倾故转开眸,若有所思,“今年……过吗?还是像往时那样?”
“是。”宜王轻轻磨了磨后槽牙,“不过毕竟是冠礼,还是得行的,哪怕生辰与笙帝的忌辰同日,陛下都定是要为他办的。”
“那我恐怕不能赶回去为他庆生了。”许倾故忽侧眸,意味不明,“来了。”
“皇兄!”话音未落,少年明快清亮的声音自府门由远及近。
宜王闻此声神色忽而一怔,淡淡垂眸,眸中不明的神色莫测,唯浅映池中鲤往来翕忽,俶尔远逝。
足音轻快间,一袭青影明晃晃地跃入视线,腰上一紧,陌生的气息肆无忌惮,直往怀中拥去。
许倾故神思微微僵持,抬手欲推,忽而想起什么,有所顾忌般,垂于身侧隐没在衣袖中的手见轻颤了颤,终是将推拒的动作生生扼死。
所幸许望帝心底里对他敬畏与恐惧尚存,似感到怀中人身体的僵硬与抗拒,不敢多作停留,恍若无事发生,神色自若退至几步外。
衣袍下青筋暴起的手猛然松了,微软,疲竭无力。
“皇兄,你这些年去哪儿了啊……”
神思似生锈的齿轮,迟钝,滞缓,恍惚间似闻对方询问,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倾故,是你吗。”
似曾相识的语句。
“皇兄,你什么时候回北燕去啊,你先前养的狼崽我不小心给喂胖了……不过后来四皇兄要去养了,听闻现在都会自己猎野兔吃了……”
分明近在眼前,却觉远在天边。
“倾故……”
“交予你……替我……肃清……”
杂乱无章,混沌不堪。
许倾故似叹息,阖眼无神。
周遭寂然无声。
通体似失了温,冰若极寒。
“倾故。”
竟是春和景明。
温热的手试探性伸出,轻轻按住他衣袖后近乎指骨寸断的拳,暖意无孔不入,衣袖似有若无。他紧攥的拳竟就这么松了些许,反手,指尖轻触,似在确认对方存在的真实性。
那手温和而有韧劲,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强硬的不留余地。
不得不承认,宜王的确是最像他的一个孩子。
不论容貌,外表,还是喜好,性格,甚至是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与一举一动的习惯,一切都太过相像,两人像得不似父子。
比起父子,更似一人。
他终是安之若素地启眸,似无事发生。
一旁肃然而立的许望帝噤若寒蝉,偷眼瞧来,似有些许担忧之色浮于面上。
许倾故垂眸。
“怎么了?”语调平和温雅,声音低低浮于耳畔,直击胸腔中那颗疲竭迷茫却不曾停歇的心脏。
血……
“倾故……怎么了?”
“别怕……”
那个声音轻得缥缈空灵不着边际。
分明是眼前人。
“终有一日……会再见的……”
“替朕……好好活下去……”
喉腔间血腥味充斥不散。
“倾故。”
一瞬间意识回笼。
温热的指尖试探性轻触着他袖下紧擦的拳,只待他思绪微一松泄,趁虚而入扣于指缝间。
“无碍。”许倾故声若气音,“让我静静。”
那裹挟暖意的指不知探到了什么,一顿。
“无许。”宜王的声音轻淡,似是怕惊扰对方现下极不稳定的神思。
“殿下……”是个略稚嫩而又不失成熟的少年嗓音,“那狗处理好了。”
“你带许望帝出去转转。”
最好今晚别回来了。
“是。”无许应声,意下了然,显然是明了了自家殿下这话中的未尽之言。不等许望帝反应,已步至身前,稍一领首,一句“得罪了”,便揪起少年的衣领向外跑。
眨眼间不见了两人身影,更不闻人声,可见之身手敏捷。
无许……
这名字……
许倾故感到对方的指节轻蹭过指侧,带起稍许痒意,指腹摩挲无温的手背:“倾故。”
他不动声色掀开眼皮,眸光低垂,鼻音模模糊糊“嗯”了声以作回答,听不清是在应声还是在疑问对方叫自己有什么事。
宜王的瞳孔在望至他眸间时,骤然猛缩。
他那原本已愈渐清明的眸,不知在何时,已然悄无声息烟笼雾罩,虽是轻且淡薄,还不至山间晨起时大雾白茫,倒似江南水乡的烟雨霏霏,美得挑动人心弦,不失清冷孤意。
哪怕再淡薄,却仍是叫人无法忽视其之存在。
因为那双眸,那个人更为摄人心魄,至使人意乱情迷,生世沦陷,更胜于他睫羽之下的不朽胜景。
幼时蓦然一瞥宛若抬眸即见神明。
万家灯火,人影绰绰。
明明这世间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他却仍是一眼望穿千万年。
眸光交错间,恍若隔世。
他就是他的神明。
不论曾经,亦或是未来。
他只想。
陪着他。
像现在一般。
他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