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尚指尖抚过断口。
“原本应该是以木刺拼接的,让短了的木板架在上面,再以树叶遮蔽。”左尚道,“周围环境昏黑,以火把的星火光芒难以一眼瞧见不对之处,加上我们来得急并未有时间仔细观察……”
宋盼心下一沉。
两人都清楚地知道,宋子朝当年将圣旨放进去,并未将台阶的木板破坏。
那……
是谁?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左尚瞳孔猛缩,拉住宋盼想走,可两人刚齐齐回身,左尚脑海中的那道身影便化作了实体出现在冷宫的大门边,大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那个身影从暗中走出,星火般的火光映出他的脸。
“宋明初……”
“父皇?”
宋明初笑盈盈地接受宋盼如此咬牙切齿地叫自己的名字,不慌不忙地道:“父皇,距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好久了吧?儿臣都快忘了您长什么样了。”
“对了,您……是在找这个吗?”他晃了晃手中的圣旨,眼中流淌着笑意。
宋盼危险地眯起眼来。
宋明初毫不在乎地笑了笑,面色忽地沉下来,眼眸中闪烁着猎人抓捕猎物时的杀意,将左尚上下打量一番,沉声喊着对方的名字:“左尚。”
“你跟着我的时间比旁人都要久,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你如此做的下场是什么。”宋明初阴冷的眸光凝视着左尚,口中吐出几个字,像牙缝中挤出来的,“等会儿再收拾你。”
左尚后槽牙紧咬,松开攥着宋盼衣角的手飞身翻墙离开,动作之快使在场的宋明初和宋盼齐齐愣了一愣。宋明初率先反应过来,笑起来,明晃晃地讥讽道:“看来你的人,也并不是那么忠诚嘛?”
“没想到我们竟看中了同一匹狼?”宋明初歪头望着左尚消失的墙头,“他跑了又有什么用呢?是去找小望帝吗?”
“可许望帝那儿更危险啊……”
宋明初歪歪脑袋,冲宋盼笑:“想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另一边的紫宸殿内。
“呼……呼……”
殿内偌大空旷,寂静无声,唯有低沉的喘息声压抑地轻响,许望帝坐在殿内一根顶梁柱后,他全身难以自抑地颤抖着,身侧血流满地,血是顺着垂落在地的右手流出来的。哪怕许望帝的左手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右手不让它动弹,但他右手还是不断颤抖着。
——他的右手被一支箭贯穿了手掌,由手心穿出。
冷汗顺着额头滑下,浸湿额前碎发,他仰头靠在柱身上,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他不敢发出声音,连呼吸声都压在鼻腔中。
“嗒嗒嗒嗒……”
脚步声响彻在殿内。
“那小崽子躲哪儿去了?嘶——刺得真狠,要不是穿了软甲就给刺贯穿了,你确定刚刚那一箭射中他右手了?”
“我亲眼看见,千真万确,贯穿伤。”
“啧啧,右手怕不是废了。”
“不管它废没废,反正短时间是拿不了刀了。”
“活该……哎?所以那小崽子躲哪儿去了……哎!你看,龙椅哎。”
许望帝侧头看去,黑暗中,那两人手持火把上了阶梯,其中一人围着那龙椅转了一圈,嗤笑:“之前还听我娘说皇帝有多少多少厉害。”
另一人拿着弓箭,毫不客气往龙椅上一坐,翘了个二郎腿,好不悠闲:“这龙椅不是谁都能坐?”
两人皆嘲讽地笑起来。
许望帝小心地向里挪了挪,担心他们从那个角度可以看到自己。
“哎呀,算了不玩了,待会儿王爷又得说咱俩偷懒了,对了,我记得王爷说只要不弄死就行?”
许望帝浑身一颤。
“哦是哦!”那龙椅上拿弓箭的人一拍大腿,“你记不记得北燕那武王,那可是战神!听说他曾经身中二十几箭都没死!”
“什么啊,我爹当年上过那战场,明明是十六箭!”那人边下台阶边回头说,“听说有一箭距离心脏就差一点,可以说是擦着过去的。”
“哎?可我爹说他身中二十三箭啊……算了别管几箭了,我也想试试,看看那小子能受得住几箭。”
两人拿着火把分头找。
许望帝摇晃着起身,轻轻走了几步挪到拐角的黑暗里,藏在柱子后。
十六箭……
二十三箭……
哥哥,你那时一定很痛吧……
他咬牙。
哥哥……救救我。
我该怎么办……
我还不想死。
我还不能死。
他左手捏住带血的匕首,眼瞥见刀上的血时猛地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去,鲜血一路而来,像是敌人的帮凶,为他们指明自己身藏何处。
“哎?这里怎么有血……”那个不拿弓箭的人终是绕到了柱后,抬眼顺血路望去,一眼看见了藏身暗处的许望帝,他眼睛亮了亮,“快来!找到了!”
许望帝的左手用力到发白,他甚至能听清骨节响动。
那个人毫不畏惧地靠近他,被他甩刀吓开。
“嘶——真凶。”他压下声骂了句,喊道,“快来,别叫他跑了!”
许望帝阴沉着眼眸,看准时机起身就跑,可手上传来的刺痛实在无法忽视,他跑起来格外得吃力,背后传来疼痛,下一秒他身子向前倒去,额头毫不留情地敲在地面上,被按在地上无法动弹。
“还敢跑?”那人卡着他的手腕,手用力按下箭矢,那贯穿手掌的箭便紧贴皮肉滑下去,痛得他忍不住呻吟。
冷汗顺着面颊滑下。
意识迷离。
“拉他起来。”
疼痛使他精神有些恍惚,眼前恢复清明,只见那银色的箭头指着自己,双手被卡在身后,无法挣脱。
“让我先试试右肩那块儿……”那人站在不远处,瞄准。
下一刻,剧痛侵入大脑,使其一片空白,一点一点将残余的神志吞食干净,冬夜里寒风卷入格外冷冽。
他每一箭专挑不致死的位置射,痛得他生不如死。
眼角一行冰冷的水滴混入冷汗,滑入脖颈。
“三箭……”那人笑起来,“第四箭射哪儿呢……腹部吧……”
话音未落,黑暗中一道残影划过,那人惊叫一声,应声倒地,惨叫不起。
“啊——”
“怎么了!?”
“我手……箭……”
身后卡着自己手的人急忙跑过去,许望帝眼皮搭拉下来,他似乎望见那人身上有支箭……右手……哈……若是真的,那还真是因果报应……
幻觉吧……
他隐约听到了殿外厮杀之声,迷糊着望去,一愣。
太真实了……
也许不是的幻觉……
他咬紧牙关忍着剧痛奔向门外。
身后的殿内,惨叫连连,他没有回头去看,只是向殿外跑。
一双手拉住了许望帝,他蓦地想甩开,却被那熟悉的声音制止了。
“许望帝。”
“左尚……”
许望帝听到这声音,松了口气,忍着疼痛回头问:“这是怎么了?怎么……打起来了……”
他的声音因为虚弱很轻,但对方还是听清楚了,回答:“是沈哲带人来了……”
沈哲?
是谁……
不认识,但……应该很厉害。
他抬眼,无意间一瞥瞧见了宫墙上的古钟边隐藏了一人,那人拿箭对准下面的敌人,边同身旁的人说着什么。
就是他……射中了里面那个人……
又是一笔,后心穿入,一箭致命。
他……
许望帝心中起疑。
他明明可以使对方一箭死亡……
他的箭那么准,连在移动的人都能射中……
为什么那一箭偏偏射在了手心。
还是右手……
他是……
在替我报仇吗……
“好厉害!”左尚不禁叹道,同时有些疑惑“这人……军中有射箭如此高超的人吗?对了,呐,那个射箭的人边上的就是沈哲。”
那人射出了最后一箭,将弓递给身边的人,沈哲似乎在推辞,连连后退,险些摔倒,那人轻轻扶住了他,似乎说了些什么,俯身将弓放下,拿起佩剑由宫墙上的古钟楼里下来。
“这……”左尚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银剑在他手中如银蛇般游走在众人间,剑法偏门,独道,每次出剑都极其犀利,“似乎……”
似乎在哪儿见过。
再次抬头看去,沈哲已经不见了。
左尚轻手轻脚替他处理着箭伤。
许望帝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太上皇呢?”
“他啊……”左尚勾唇,“他有他的计划吧。”
刀箭交错,锋芒重叠,他望着那个人,总觉得有些熟悉。
那个人手起剑落,杀掉最后一个敌人,抬手将剑归鞘,揉揉手腕,他抬头向许望帝那边看去,黑纱后的眸在触及到许望帝目光的那刻闪开。
“军师!”一名持刀武将远远地喊,两人齐齐看去,沈哲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宫门旁,他缓步走来,听闻有人喊他,微微颔首,许望帝定睛一看,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肉与馒头的滋味。
他记得那天他真的很饿,有个少年给了自己吃的。
那是在从北燕到南楚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