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阳教,玉烛殿。
高座之上,一披散着青丝的女子正用软布擦拭着自己的一双子午鸳鸯钺,一点点对光擦拭,轻柔耐心得宛如抚摸爱人脸庞,一尘不染的兵刃折射出森冷寒光。
四处游荡的飞虫似乎隐约感知到了其锋芒,一惊,往殿下飞去,喜阴小虫扑腾着没入黑乎乎一团草中。
紫调的大殿极为简约,空荡荡地没什么装饰,此时偏又十分寂静,寂静到半空中像是有什么无形的沉重缓慢地压下来。
这迫人的沉寂不知持续了多久,突地听高座的女子出声。
“跟了本护法这么久了,你该是知本护法规矩的。”
声音清凌凌地飘浮在殿中,仿佛某种极快的刃锋,先是让人不以为意的凉,而后才后知后觉到皮肉被割开的剧痛。
殿下那团黑乎乎草一样杂乱的东西突然动了,一张尘土遍布伤痕累累的脸从脏乱的发中抬了起来,烛光一点点揭开他模糊的五官。
俨然是前段时间慈光寺逃脱的主持——明镜!
他狠心重重往地上磕了一头,温热鲜血立刻遮蔽了视线,他颤声道:“是奴无用,甘愿受护法责罚。”
柳寒烟头都没抬,只专注于她手上那对钺。
“逃回来的路上,有想好留下哪只手了吗?”
阳教□□向来赏罚分明,而他弄丢了柳寒烟手上的一个重要据点,没杀他都是看在他日后还有点用处的份上。
毕竟这个据点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而他也是依靠这个据点得到柳寒烟的重用。
自慈光寺逃脱后,他本可以试着趁乱假死脱身免受责罚的,可他还是一路上东躲西藏地回来了,除了畏惧柳寒烟外,最主要的是——他不甘。
只有借助柳寒烟的势力,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
毁了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过,他既然敢回来,自是有筹码的。
明镜伏身又是一个重叩,“护法容禀,毁了慈光寺据点的四人极有可能为明教中人。”
柳寒烟望着子午鸳鸯钺泛着迷人光泽的刃,思考着只断他一只手是不是有点少了。
明教只四人便轻易摧毁了他花费极大心血建立的据点,这种说辞还搬出来同她讨饶。
无用至极者是不值得她施舍宽容的。
敏锐察觉到渐升的杀意,明镜忙将未尽之言一口气说完。
“奴同他们交过手,那四人中的一对男女运功之际双目之中隐有赤光,男子剑术超绝,女子双刀使得极为灵巧,虽说二人运功之际有所遮掩,但奴与明教之人多有交手,是以能看出他们所使的霸道功法像极了明法……”
“他二人像是……明教左右护法。”见柳寒烟仍不是太感兴趣的模样,明镜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柳寒烟擦刃的手微顿,终于舍得抬眸看向殿下,“你确定?”
“奴有八成把握。”
五分猜测,三分直觉。之所以没说百分百确定,是因为他从未见过真正的明教左右护法。但他二人的形象和传闻中的,相符。
柳寒烟若有所思。
明镜还是有些能力的,不然也不会短短三年从一个男宠混成了她的左右手。
之前见他像只丧家之犬般逃回来,说是只四人便将他三年的心血付诸一炬,盛怒之余却有些奇怪。
但若是明教那两人的话,那就说得通了,单凭区区明镜自是挡不住他们。
殿下又是重重一叩首,闻明镜道:“奴愿为护法效犬马之劳,查明那几人身份后除掉他们,以扫昔日之耻。”
柳寒烟凝视他,“即使他们当真是明教护法?”
明镜凛然道:“您心之所向便是奴剑之所指,奴愿为主子肝脑涂地!”
自从拥有权力之后,他便只唤她护法,都快忘了他以前当男宠时原是唤她主子,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曾是她最中意之处,而现在,他的眼睛被血迹所遮盖。
柳寒烟心中不悦消了些,“好了,把脸上的血擦擦。”
谢过后明镜这才敢擦糊住眼睛的血,心道第一道坎应该算是过了。只稍稍松缓了些,受到剧烈撞击的头嗡嗡作响。
柳寒烟不以为意地道:“不必一个个查底细那么麻烦,直接试试便知了。”
阳明两教虽说一直都处于相互看不惯的状态,但毕竟两位教主是亲兄弟,这些年来勉强算得上是小打小闹的摩擦,维持着一个心照不宣的平衡,毕竟同为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显然保存主力对外才是最重要的。
若这次真是明教左右护法联手捣毁了她的据点,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见高座上的人似乎已有想法,明镜低头俯叩,“愿听护法吩咐。”
“左护法近日在做什么?”柳寒烟突地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以为柳寒烟在同他说话的明镜抬起头,看见她身旁不知何时立了个随侍。
“回右护法,方纫姿正翻天倒地地寻她那废物弟弟呢,想是没心力插手我们的事。”语调嘲讽轻慢,作为□□的人,随侍吴升自对轻浮无脑的左护法是看不太上的。
柳寒烟问:“她弟弟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哪?”
吴升道:“任城。”
方纫姿的人都要把任城翻个底朝天了,他根本用不着去费心打探便知。
柳寒烟想到明镜方才说之前有在任城碰见过那四人,“他何时消失的?”
吴升数了下日子,“大概二十一日前。”
他们有派人盯着左护法那边的动向,而方哲远是左护法弟弟,他们自是有派人盯着的。
大概二十一日前,方哲远从教中领了大批毒虫兴冲冲地便出去了,但出教后没过多久他们这边派出的暗卫便都没了消息,他还以为是暗卫被发现了。
后面是传出方纫姿在寻她弟弟,这才知是连她弟弟都不见了。
想到什么的柳寒烟立刻问明镜,“你是何时在任城碰见那几人的?”
“十八日前。”意识到时间的过于巧合,明镜仔细回忆,“准确来说是二十日前只有三人一道住在客栈,第十八日早晨便见那红衣女子同三人一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