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本意是想让陆痕躺下好好休息,看他方才走几步就冷汗淋漓的状态,根本难以撑到他回屋。
日后孤柏渡暴毙的消息一出,人心难免浮动,届时不知有多少双眼睛落到陆痕身上,若是被那些紧盯教主之位的豺狼虎豹得知陆痕重伤,不得一拥而上趁机将他生吞活剥了。
陆痕受重伤的消息绝不能让旁人知晓。
保险起见还是让他同她呆在一起,在恢复之前少出去乱晃。
沈流灯麻利地在床里侧躺下,为陆痕空出大片外侧床位。
见陆痕发愣似地盯着床上空位没动,沈流灯在那处拍了拍。
“发什么愣呢?快躺下。”
闻言陆痕动了。
他没抬眼看她,只自顾自在靠近床沿的位置背对着她躺下。
沈流灯的床大抵三人宽左右,两人躺在床上,也不知怎么地,中间竟隔了足有两人宽。
纵然沈流灯是尽量抱着公事公办的心思,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如此清醒的状态下与陆痕躺在同一张床上,他们间的关系又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免不自在,身上为数不多的好皮肉也开始发痒了,似捅了蚁窝,群蚁乱窜。
沈流灯极力忽略身上似真似假的感觉,状似自然地阖上了眼。
汹涌掩在黑寂之下,微妙的平衡。
余光隔绝,闭目后感知力却不由自主地自一片黑暗中往外扩。
身旁床铺震动,传来轻咳,男声压抑沉闷,难掩脆弱。
由于男人的刻意压抑,只偶尔泄出声响并不算大,可传入沈流灯耳中却像是深夜叩门之声,清晰到甚至带上了回响,一下下叩在人心头般促人醒神,平和眉眼渐皱。
忍忍忍,伤成这样了还忍,干脆憋死他算了。
不自在被其他更为浓重的情绪强行覆盖,沈流灯无声睁眸。
离她两人宽的男人正低低咳嗽着,高大身影微佝,只留给她一个似乎能隔绝一切脆弱情感的背影。
心头微刺,如火触冰,莫名烦躁涌得急,这时也消得快。
闹脾气。
不知为何,看着男人宽厚的背影,沈流灯脑海中竟蹦出了这么个形容小孩儿的词。
回过神来连沈流灯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程度。
她这伤看来确实是挺严重的,都伤到脑子了。
明教右护法,令人闻风丧胆的无情剑,怎会同这般儿戏的词联系在一起。
沈流灯看着长手长脚,身量高大却只缩在床沿的男人,心绪略有些偏移。
最多……
只能算得上有那么些……可怜。
无力感。
沈流灯无声呼出口气,似缓似叹。
算了,同他一个伤患生什么气。
沈流灯本就不是什么自怨自艾的性格,可这段时间叹气似乎都成了她的家常便饭,频率足以与她刚来这个世界,任务棘手那会儿相媲美了。
实在是无奈。
按他这种只要还能动就算没事,全然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性子,根本不必等到谁来杀,迟早有一天会死在他自己手中。
沈流灯坐起身将被她之前踢到角落的被子拉过来展顺,盖在了床沿的男人身上。
阖眼假寐的陆痕眼珠微不可见地动了下,而后便恢复到一潭死水的状态。
沈流灯目光在他苍白的脸色上停了瞬,张了张唇,原是想说些什么。
可看着背对着她,明显一副拒绝交流模样的陆痕,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她便没出声了,沉默着躺回了原来的位置。
她做这些不是为了陆痕,只是为了任务。
洗脑般地,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重复。
沈流灯像是被分割成了两个她,一个清醒,一个沉沦,一个骂骂咧咧地想将坠海的自己往上拉,却架不住一个心甘情愿地往下沉。
明明是同床而卧,各怀心思的两人间却像是隔了道碧水,看似浅实则深,稍不注意就会被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房内的两道呼吸都步入平稳,似是都沉没于茫茫浓夜里的梦海。
时间于无声中流淌,博弈似地被不断拉长,但有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在确定身旁人睡着之后,又等了很长一段时间,灰眸才悄无声息睁开。
用尽力气轻巧翻身,于昏黄烛火中望向不远处宁静的睡颜,伤痕累累的手指痉挛般动了下。
灰眸凝望像是实质化成了浓重的雾,细密地悄无声息地将若无所觉正安睡着的人笼罩,仿佛巨龙欲将最为珍爱的宝物小心翼翼地拢入怀中,却又不想将其惊醒,只能虚虚用大尾巴圈着。
注视着她,紧绷疲惫的身体逐渐放松,可混乱茫然感却是愈发喧嚣。
他究竟要如何做才能靠近她的所在?
远时近,近时远,重蹈覆辙间,他似乎一步步将自己推入了死局。
他该及时止损的。
可是……不舍得。
并非是对已经付出却没得到回应的不甘,而是不舍得她。
将她拱手让人无异于掏心献人。
烛火晃晃,虫鸣被沉重的夜压得拉长,寂远。
满是伤痕的长指只缓缓勾了缕散乱在床上的发,丝丝缕缕地拢在发凉的手心,攥到冒汗,发疼,在越发模糊的虫鸣声中,疲重干涩的眼皮逐渐阖下。
身材高大的男人蜷缩着,小心翼翼、近乎执拗地挽留最后一丝宁静。
良久,估摸着陆痕大概睡了,“沉睡”的沈流灯倏地睁开了眼,快又准地点了他的睡穴,让他睡得更沉。
她知道陆痕向来耐心好。
但他忘了,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内力几乎被压榨殆尽的情况下,感知自然是不如往日灵敏了。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沈流灯并未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