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进屋的他眉眼是全然舒展的,灰眸犹如铺满月光的夜湖,沉静间偶尔泛起柔软波纹,即使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也能让人轻易感觉到他的温和与悄无声息间点点泛开的欣喜。
像是完全抛兵弃甲,将自己原原本本地展示在她面前,依旧寡言,却是温柔的。
毫不设防的他迫不及待地朝她迎来,可从她这得到的回馈却是刺向他的穿心利箭。
难怪他的反应会那般大。
两人三言两语间便落定了教主人选,没了话语填充的房中便只剩寂静。
绯帐飘荡,沈流灯在一片寂静中听见了极力压抑平稳的呼吸。
望着绯帐另一侧手撑床柱,佝偻着喘缓的高大身影,不知怎的,沈流灯心中竟也不太舒服,像是亲手射出的箭穿过他人胸膛之后最终却是刺进了她的心口。
向来能忍的陆痕都要扶住床柱才勉强能支撑住身体,可见他的情况有多糟。
孤柏渡死亡并不意味着他们便能高枕无忧了,教主之位并非明明晃晃放在地上等着别人去取,那是要去争去抢的。
陆痕可不能在这临门一脚之际出什么事。
沈流灯的唇张了又张,正想开口让陆痕坐下歇歇,就见方才还弓腰喘息的人松开了床柱。
他没事人一样站直,转身像是要往外走去,仿佛方才几乎倒地的是旁人。
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沉默玄影的沈流灯身体不由得往前倾,唰一下掀开了遮在二人间的绯帐,“你去哪?”
似高墙般挡在两人间的重重绯纱只心念一动,便被轻飘飘掀开。
轻松到就连沈流灯自己都未意识到这一过于流畅的动作。
陆痕顿下脚步,却没回头,“粥。”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气息,像是吐这短短一个字便已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什么粥?”
“你的。”
他还给她准备了粥?
经他这么一提醒,沈流灯才后知后觉到胃部火烧般的饥感。
快两天没进食了,不饿才怪了。
但眼瞧着陆痕说完便要抬步离开,沈流灯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还不饿……”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语太急了些,沈流灯放缓语调,“你回去休息吧,饿了我自会唤人的。”
沈流灯话语的重点在“休息”,但入了陆痕的耳,重点便成了“回去”二字。
身侧紧攥的手筋骨突出,青筋犹如困龙般于皮下挣扎,他仿佛一具支离破碎的木偶,只剩最后一根细线提着他的脊梁,勉强让他看起来完好,可实际上他已然连说话的精力都没了。
目不转睛盯着陆痕背影的沈流灯没听见回应,也没见他有所动作。
明明他的脊背挺直,沈流灯看着却有种陡山将塌的岌岌可危感。
方才隔着重重床帐,还能勉强狠下心,可现下一压再压的担忧泉涌般不受控冲出地面。
沈流灯无声叹了口气。
……算了。
也不是非得在这时候同他作对。
沈流灯操纵着酸痛的四肢下床,缓走到陆痕面前。
原是想把他强行拎到床上躺会儿,却不想再度见到的是他煞白的脸色,额上那大颗大颗的冷汗让沈流灯一惊。
他都这样了还想着去给她拿什么粥,怕是还没走出她房间便倒地上了。
这人当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察觉到了她的靠近,那双低垂的眸缓缓抬起,灰眸涣散,连眼睫都染上了沉重的汗意。
朦胧灰眸落在沈流灯紧拧的眉头上。
“陆痕你……”
沈流灯气不过正想说些什么,就见那被汗水浸染的眼睫难承其重似地往下一阖,男人高大的身躯像是被瞬间抽去筋骨般,忽地倒下。
沈流灯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接他。
可她自己连走几步路都得慢慢来,结果可想而知。
陆痕小山似地倒下的身躯压倒了试图接住他的沈流灯。
两人齐齐倒下,“咚”地下,好大的动静,是让人听着就牙酸的骨头碰地声。
被陆痕带倒压在身下,沈流灯都已经做好当肉垫的觉悟了。
但真正落地时,意料之外地,并不怎么疼。
她的后脑被大掌牢牢护住,甚至于整个人都被圈进了陆痕宽厚的怀中,绝大多数冲击都被他牢牢拥住她的两条手臂挡下了。
不像是她当了陆痕的肉垫,倒像是陆痕当了她的肉垫。
明明看着都快不省人事了,却还有精力去护着她。
一时间沈流灯的心情颇为复杂。
听着耳畔粗重混乱的呼吸,沈流灯抽出手想看看他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了,却听见于混乱气息中飘出的,近乎哀求的低语。
“别动……就一会儿。”
他以为她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他。
双臂为了护住她直接重重撞在地面,但他紧拥着她的力道却没有丝毫松动,头埋在她的颈窝气息灼热沉重,印在她颈间的汗却是冷濡。
紧紧拥着她的手用力到颤抖,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不安。
纵是幼时还未成长起来的陆痕都不曾表现出脆弱不安,更何况是强大之后的陆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