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从刀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陆痕,防备已然成了他的条件反射,可对她,却向来是没什么防备的。
目光细细扫过陆痕的脸,确认他陷入沉睡后,被他紧攥的手指所吸引。
手上已然结痂的细小伤口正在渗血,用力得生怕被贼人偷走似地,就连在睡梦中都这般念念不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手上攥的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可实际上不过是她的一小缕头发罢了。
沈流灯盯着那只旧疤加新伤的手,眼眸半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内息紊乱咳意突升,沈流灯盯视的目光飘忽了瞬,偏头,硬是将喉间疯涨的痒意生生压了下去。
好不容易才睡着,可不能被她吵醒。
平复紊乱的呼吸后,憋得脸色发红的沈流灯回眸,身旁人无所察觉。
沈流灯缓缓呼出了口气,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脉。
眉头逐渐紧皱,为了对陆痕的身体情况了解得更加透彻,沈流灯的手在他的脉上搭了良久。
脉象乱得不成样子。
虽是意料之中,沈流灯却还是觉得心绪难平,手指蜷缩着收回。
经脉多处受损,他现在一整个就是满是洞的筛子,且他所修功法又霸道无比,紊乱失控的内力似发疯了的野马般在受损经脉中横冲直撞,也就是意味着随着他每一次呼吸的起伏,他的身体都会像被撕裂般痛苦。
若是常人,伤重如此,早就躺床上出气多进气少了,别说再加上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外伤了,他却还能装作没事人一样为她忙前忙后。
明教之中养了那么多医师,自是不乏医术出众者,他但凡多花点心思在自己的伤上,内伤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为什么呢?
沈流灯问自己。
答案显而易见,因为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沈流灯望着陆痕苍白的脸色,脑中静了几瞬。
繁杂矛盾的思绪沉寂,静得沈流灯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沉重地,随着陆痕的一吸一呼跳动着。
寂静中滔天的喧嚣。
她突然感知到了似乎实体化覆在身上的重量——陆痕感情的重量。
一如盖在身上的薄衾,不声不响,不察时无觉,若是细细去感知其存在,才惊觉自己原来早已被熨帖温暖所包裹。
陆痕对她感情从来都是有重量的。
之前不是感觉不到,而是她抗拒知道,被她下意识忽视了。
愣神良久,沈流灯想了很多,可待那些繁杂矛盾的思绪重新回归,洪水覆盖河流,却又似什么都没想。
她伸手摸索到床内侧,按下一隐蔽机关。
轻声“咔哒”后,沈流灯掀开床褥,从暗格中掏出了好几个小巧瓷瓶。
这些都是她耗费了极大精力炼制而成的保命药丸,此时却毫不犹豫地准备喂陆痕服下。
她从每个瓷瓶中都倒出颗药丸,把药丸往陆痕的嘴里塞去。
不出意料,他的嘴是紧闭着的。
折腾了这么久,沈流灯早已没什么耐心,拇指抵开他的牙关就准备将药扔进去。
不过动作之前,沈流灯还是先警告了一番,“你再敢咬我,我掰了你的狗牙。”
陆痕从小什么狗样她还不知道,指不定什么时候咬她一口。
不知是确实被震慑住了或是认出了她,陆痕没什么防备,骨节没费什么力便顶开了他原本紧闭的牙关,多余的力道顺势收回。
这些药丸入口即化,并不用担心他会被噎住,沈流灯还是将药丸一颗颗地往他嘴里喂。
陆痕竟也喂一颗咽一颗,极为配合,堪称乖顺。
他这副虚弱的模样看着还怪别扭的,若不是怕他虚不受补,沈流灯都想多给他塞几粒。
最后一颗药丸喂完,沈流灯收回顶在他唇齿间的手。
被含得濡湿的拇指在烛火下泛着水淋淋的润泽,沈流灯看了眼,目光落回陆痕薄唇上。
有点起皮了,颜色也浅了些。
没经过什么思考,拇指按回他的薄唇,一点点湿润抚平他干燥的唇,许是皮肉摩挲间沾染了她的温度,泛白的薄唇逐渐有了血色。
她的温柔让陆痕无意识地轻蹭了下她手心。
像讨宠,像亲昵。
沈流灯欲回应的指尖微顿,收回了手,只是静静望着他的脸。
薄唇带着热意的红,脸色没那么难看了,只是就连这会儿沉睡时,眉间依旧是微拧着的,像是下一刻他就会睁开眼,用那双冷质的灰眸盯着她,寡言固执,惹人生气。
可与其说她之前是在生陆痕的气,不如说,陆痕是被她沤出的愧意所迁怒。
沈流灯是心硬没错,可就算是再心硬,火烧刀砍后也难免留下痕迹。
她就像堆在角落被滂沱大雨浇透的稻草,濒临腐烂,只有旺盛热烈到能够将她点燃,烧成灰烬的熊熊大火,才能让她感觉到足够的温暖。
陆痕的义无反顾就像这么场大火。
可这并不是她的世界。
这场足以让她感受到温暖的大火,并不属于她。
指尖在离他眉目寸许停了半晌,悬而未决,最终还是落了下去。
轻柔,缓慢,一点点地,春风般抚平他紧皱的眉间。
陷入沉睡的陆痕似是感知到了什么,眉目间带着愁闷的凌厉寒雪遇春般,消融,化为春水温和流淌。
好好睡一觉吧。
睡醒就别那么固执了。
她非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