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裴怀玉么。
否则为什么他每次移魂,都恰巧是到他蛊虫发作的身上呢?
唯一可以作答的人,却还没有回来。
......
这是魏春羽十九岁的那个夏天。
他在大青山上,每日修行,仿佛已经离过去的大夜城很远。
但很快,他远离俗世的生活就结束了。
山下大疫。民众上吐下泻,心腹绞痛,面如土色,更有甚者肌肉抽搐,并发痉挛,到处一片哀嚎。
有医官道是霍乱。
霍乱死了许多人,不只得病死的,还有吓死的和互相戕害而死的——世人皆是血肉身,无不惊恐,得知染病后更加歇斯底里,甚则病急乱投医,叫邪魔外道洗了脑,许多城镇竟出现了吞食幼童治病的疯子,他们相信幼童更贴近元初蓬勃的力量,将他们吞并进自己的血肉能为自己续命。
何等残忍、何等惊世骇俗!
姚春华闻之肃然,大袖一甩,同众人一道下山去了。只留了两个洒扫弟子看着道观,顺带领善信祈福或在此安顿几日。
说是众人下山,也不过就是姚春华和他的仨徒弟,清一和他捡回来的杜居仲,统共五个人。
他们帮着药堂煎制汤药,用先前筹集的修观钱垫了中药钱。
那些汤药中,最常用的便是王清任的解毒活血汤与急救回阳汤。
而姚春华也换了窄袖,去给人施针。
他用针刺进患者胳膊肘里弯处血脉,冲紧盯着的魏春羽道:“记着,这是尺泽穴。你且看,这血是什么样的?”
魏春羽头一次将伤处看得这样仔细,只觉额角也绷紧了:“是暗黑的。果然是您说的,气血凝结而病的。”
“你记住了,等晚些我要再考一考善渊善时。”
书卷上一句“大疫”,说死去的人多到“无处可寻一棺”。
种种惨相一点不是夸张。
但一棺还是有的。就停在“于记寿枋店”门前,一口黑漆漆的雕着些猛兽的棺材。
只是不卖。
因为那是老板留给自己的。
但在喝了七贴药,受了姚春华两次针刺后,便好转了。纵然他为病消瘦了一大圈,一副病恹恹还未痊愈的模样,仍旧敲锣打鼓地给姚春华送来了赞扬的牌匾。
上边是黄澄澄的四个字——“医德双馨”。
于老板不是唯一一个在姚春华手下痊愈的人。
姚春华也不是唯一一个忙着救人和调试方药而阖眼即昏睡的医家。
他们都是群像的缩影。
在刚回魏家的时候,魏春羽常怜悯破庙里的乞儿,偷偷送了许多回吃食衣物去,但却被魏祯劝导道:“一时的救济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你只有自己向上爬了,才有能力更根本地把他们救上来。”
那时的魏春羽很不服气,但听久了,他以为那也是有道理的。只是那道理要自己再经历得多些才能明悟。
可现在,当把手里的药包递给满面病容的百姓时,他想:去他娘的大道理。
他现在就有能力去救他们。他确实管不了他们一辈子的病,但能让他们熬过这场病。
正如十几年前,他能让那些乞儿活过那个冬天一样。
为什么要等,旁人的苦难根本等不起。
只有边走边救,才是好的。唯一好的。
魏春羽在自己与姚春华身上扎了许多次,终于摸到了门窍。
他熟悉了如何的力度、角度、速度进针才是最干脆、最不痛的。
于是他的那一套针灸器具,真的开始派了用场。
......
而见到裴怀玉,似乎是太猝不及防的事。
事实是,魏春羽已经很久没想起他。
那是一只斜斜插过来的手,食指一挑,便如揭花盖那样拨起了魏春羽的面纱。
魏春羽称药材的动作一顿,抬眼时面上还有未展开的愠色——
却见那天边刚落下了夕阳,而晚霞却分外红的场景。
那样耀眼的霞光就映在来人身后,教他几乎生出一阵轻微的眩晕,简直看不清来人的面孔。
那人一手压在小药秤上,一手还拎着他眼前黑色的面纱,冲着呆愣的他笑:“小师侄,几月不见,成大夫了啊?”
这样的亲昵而自然,仿佛他们只是在那场市集中的雨里走散了,转眼又相遇。
魏春羽不晓得自己面色难看,惊愕与愠怒僵在他面上,似乎还混着些劫后余生。
他握住裴怀玉的手,按到了桌上,不顾他未反应过来时轻微的反抗,掐住了他的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