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裴怀玉早早与大青山人通了气,洒扫小童从每日打扫他的卧房,到每周、再到半月也未必去,这样过去了两个月,裴怀玉也没见人影。
倒是那只小肥鸽子被养得愈加油光水滑,平日里安安分分地站在窗沿巡视时,时常被山中人上手盘一把,惹得它“咦呜咕”“咦呜咕”地恼叫个不停,活像支漏风的破长笛。
魏春羽手上的书,也从清心的和普及道家义理的内容,变为新增了些养身练神的法子。
不知道是他的修炼有了进益,还是裴怀玉那出了变故,他却是再没有穿进裴怀玉的身体了。
只是打坐时看见过几回高居御座的场景,眼前是迷蒙的,而臀下的玉质传来森森凉意。
他感到寒气郁塞在胸膛,但自己却仿佛一个没有气息的死物,始终缺少将冷气喷薄而出的喷嚏。
但他僵直的手忽然动了,一个激起他脖颈上细小颗粒的声音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而后那双手将衣襟拢紧了。
他便溺死在那片寒湿里。
他潮湿的灵魂总在最后时刻被打捞起。那感觉很不好受,梦境像湿透的衣服紧紧裹在他身上,教他的每个毛孔都无法呼吸。
后来姚春华见到了魏春羽汗涔涔的惨白面孔,便教他改成站桩了。
他有时觉得自己也成了一片云,什么念想都没有了。
但姚春华单手握着书卷,向他道:“心不死,道不生。不是说要你真的一点念想都没有了,是要你去除多余的欲望,保留本真,这种境界和悟出来的东西,才是我们想要的。”
他的声音平稳如钟磬,飘荡在大青山的云层上:“要留一念。不然真把人修成石头了。”
魏春羽不能听懂。
但他常在山中竹林里站桩入定,他像高人指尖弹出的飞叶,穿梭过一大片树林,每棵树都在他经过时化作故人,以如出一辙的殷切神情朝他嘱咐着什么。
他闭着眼——哪怕只是一片叶子,也坚定地不多留一眼。
而后他耳边响起那道即便在梦中也不敢奢望的声音——
“含玉,小含玉——来母亲这里。”
叶子略一停滞,那平稳的风便不再与它一体,成了搅乱它轨迹的怪力。
“小含玉,来张嘴——新的山楂糕,爱不爱吃?”
那片叶子抖抖簌簌,仿佛是他挣扎的内心。
他如同被魔物俯身般睁了眼。
一片由无数个躁动的小粒子组成的虚白,如同被暴雨冲刷的泥沙,乍然退去。露出一双扶着他肩膀的粗糙的手来。
再往上,是一张女人的面孔。
眼眶微陷,紧闭的双目自眼角舍出一点泪渍,湿润过干瘪的面颊。
一点亲近凿透了一切阴谋与年岁,荒谬地侵入他的心,如同最蛮横的毒素。
他惨白着脸,却已经不能对着她喊一句“母亲”——这对他们二人而言,都似个笑话似的警醒。
出神间,那双温暖的手游移着圈住了他再来一次也毫无防备的脖颈!
紧了、紧了......
意识模糊之际,却忽有一记钟磬敲在他灵台上。
——“凝神!那是幻象,还不能走出么?”
他松软的肌肉霎时又使了劲,汗水自他的孔窍冒出,仿佛他被天地造成的炉子一刻不停地煎煮着。
那女人还冲他笑着,但他眼前炸开了一团模糊的影子,看不真切:“你怨我么,小含玉?”
魏春羽使尽力气转了转头。
“你骗人!”这样微小的动作却仿佛引燃了火线,女人的手乍然粉碎,而她面中的两行血泪破开了雾气——“你分明同我恨你一样,恨着我。”
啊,原来他恨她。
是么?
一阵清凉温柔吻过他额头,那道风带着声音钻进他溃散的灵魂缝隙——“魏春羽,凝神。别被幻境带着走。”
是......姚春华。
江鹤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铜罩,教他被死死困在原地。他突然想到雪地里的母亲也曾这样看他,悲哀的,憎恶的,甚至到后来,还生出些荒谬的祈求。
仿佛那一部分对命运的情感,转嫁到了他的身上。
但那没有什么,在此刻真正像诅咒一样,像孙猴子的紧箍咒一样教他痛不欲生的,其实是母亲偶尔软下声的问询。
他想,他是不能全然地恨她的。即便他一无所知时,她也想要他的命。
这样想着,眼前的江鹤便如碎在了涟漪里的日光,一下子被击碎了,而他在短暂的眩晕后,真正睁开眼看到了握着他手的姚春华。
黏腻的汗湿感渐渐爬满全身,直到这时,苏醒才有了实感。
“姚道长......”两手交接处传来源源的热量,魏春羽看着他不笑时略显凶相的面容,心里却安定下来,“师父。”
渐入夏日,竹林里却只见大亮的天光,少有焦炎的燥热。
那细长而扎人的竹叶就这么被风刮落,停在他们身上。
姚春华将叹息放得很轻,教魏春羽没有察觉:“你的魂魄善于离体,那些时候少了□□作钟罩隔绝的作用,受了不少外物侵扰。在后头或许能道一句喜忧掺半,但现在却是举步维艰。”
“我这样的魂魄,会是天生的么?”
姚春华微微摇头:“应当是。如果不是天生,在始作俑者要害你时,你必然有些奇异的感触。你可有?”
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