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川?”我唤他的字。
良久,屏风后才传来他沙哑的声音:“我没事。”
我知晓他此刻需要空间,没再问下去,也没像之前那样说些轻松的话,静静地坐在床边等他。
他以极快的速度做完了他能做的一切,所用的时间远远不够冲淡父兄离世的痛苦。
洛倾川的情绪向来是内敛的,他只能把这样的苦痛放在心里,自己一点一点地去捱,一点一点地去消化。
水应当已经凉透了,我才听见屏风后传来轻微的出水声。一柱香后,洛倾川转了出来,穿着里衣,皮肤泛着冷冷的红,蔓延进眼睛里,纵横交错,像隆冬的枯树枝桠。
“洗完了,快些来睡吧。”我端着语气,把烛台挪了挪,自个儿也挪了挪,给他让出个位置。
洛倾川沉默地脱鞋躺下,吹灭了烛盏。我扬手扯起被子盖在他身上,顺手揽住了他。
“睡吧。睡醒了,我们一起去找爹和兄长。”
蒙蒙透着曙光的营帐内,洛倾川的呼吸声绵长均匀,似乎睡熟了。
日上三竿,天光大亮。
用过早饭后,除却少数将领留下来守着军营,大多数将领都自发跟着我与倾川去了延苍郡。
洛倾川明面上调动他们的理由是寻找他父兄的尸身,他们也要将牺牲在延苍郡中的兄弟带回家。
昨日我没有注意地上躯体的分布,今日要找人,看见地面的杂乱无章,心中一突。
通常而言,每次打仗,洛伯父和兄长都冲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的军队就算因大火乱了些阵型,也应该模模糊糊有个样子。现在却全然是杂乱的。看上去士兵的数目比实际多了一倍不止。
洛将军自己选择赴死,却不能拖累兄弟们。在军中问下来,有几千人愿意同他一道去延苍郡。前线转来的战报中有提到,洛将军找了许多曾经战死的士兵尸体,让活着的兵士扶着,假装也是庞大军队的一部分。
可即便是这样,人也显然是不够的。
为了不让敌人生疑,洛将军很可能用了特殊的阵型,或者干脆用了其他的方法,让队伍看起来人数众多。
但就算是这样,他们应该也在队伍的前列吧……
我尽力按下忐忑,快步往前走。
其实这样的队伍,前后左右都不太好分辨。但蛮夷是从峒关那边过来,那我们的军队就应该是迎着他们去。
躯体乍一眼看上去已经烧成了黑炭,却还是能分辨得出敌我双方,甲胄上的花纹也勉强可见。
越往前,双方的士兵交杂得就越厉害,我弯下腰一点一点往前,生怕错过。
脚步越来越缓慢,说不清究竟是疲累,还是心中的恐惧隐隐作祟。
我回头看,和远处的倾川对上视线。
我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我的身边再也看不见大燕的甲胄。周围全是陌生的尸体,却找不到想要寻找的人。
洛倾川的目光还在我身后紧紧跟着,我不想转身走回去。
可是没有办法。
我终究还是回过身,向着洛倾川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的神色一瞬间有些茫然。
我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总是在这里的。大不了多花些时间。”
握在掌中的手肌肉绷紧又很快放开,洛倾川微微扯唇:“嗯。”
日头从初升到日上中天,再到日落,近千人在大火留下的废墟里寻找了整整一天,却一无所获。
大燕军士的尸体在不远处整齐又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他们中间有一二成的人尚有亲友要领他们回家,但剩下的□□成,亲人早就不在人世。只能等着所有士兵都收敛完,再一把火,付诸于天地。
将领们从周围往中间聚拢,已经有了想回去的意思。
天色暗沉,白日清晰可见的物体现在只看得见模糊的轮廓,灰蒙蒙地黏成一团,像一场经久的噩梦。
洛倾川却恍若未见,执拗地在人堆里翻找着,仿佛只要他这样找下去,下一具尸体,就是他的父亲或者兄长。
“洛小将军,回去吧。我们明天再来。”有将领看不下去,走过来劝道。
洛倾川没有应答,一双手仍机械地翻找着。
眼见得众将领还要再劝,我温声道:“今日有劳诸位,诸位先请回吧。我陪着倾川再寻片刻。”
众人见我们执意继续,也就随我们去了。
天边微弱的光线一绺一绺燃尽,洛倾川一身青衣染得透黑,几乎要与周遭融为一体。我蹲在他身边,借着依稀的亮光,艰难地辨识着甲胄上模糊不清的花纹。
洛倾川混着血与尘的手抓住一具尸体的肩膀,正要将他翻过去,我突然伸手,抓住他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