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边疆大胜与洛家父子殉国的消息一同穿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洛将军和洛小将军在延苍郡与蛮子打仗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走了水,整个延苍郡都烧得干干净净!两个将军联通那几十万蛮子全死在火里了!”
“我听说,幸好洛将军有先见之明,知道在延苍郡必有一场大战,提前让延苍郡的百姓退到了清平郡,还派了士兵镇守清平,这才不至于造成生灵涂炭。”
“这叫什么先见之明?要在此地打仗,百姓本来就要迁走。”
“你怎么说话的?洛将军是大燕的英雄……”
“……”
我坐在马车里,听到马车外传来的喧闹谈话声,心下一哂。
太祖遗训有言,我大燕江山一厘一寸的土地,都绝不能轻贱,决不能拱手让人。新帝怎么能承认,是他下令让洛将军烧了一座城池,害得百姓流离失所。
也不能将此事说成是洛将军自作主张。天下不乏聪明人,总有人能看得出其中关窍。令是他下的,怀命却要奉命行事的将军背,如此行径,只能寒了有识之士的心,得不偿失。
我放下帘子,不再看窗外。扭过头对着洛倾川:“你这次有几成把握?”
“八成。”
“你要争些气,我的性命可就压在你身上了。”我调笑说,手指在他心口点了点。
洛倾川呼吸一紧,握住我的手:“你别乱动。”
车厢内的沉重气氛被我的动作冲淡了些。我从善如流地抽回手:“好。”
洛倾川耷拉着眼角,问我:“为什么皇上要以让边境士兵帮我去战场上巡回父兄尸身的名义,给我边境的调兵之权?”
我冲着他扯了扯唇角:“你不用管为什么,去就是了。今上这么做,总有他自己的考量。”
洛倾川是信我的,听我这样说,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洛倾川这人,军事上是不折不扣的天才,政治上也是不折不扣的痴儿。
政治的纵横交错、帝王的制衡之术、朝堂的勾心斗角,他一概不懂。
君王确实可以向全天下去昭告,说此行是去绞清余孽。但是其中利弊复杂,这样说显然是下下策。
之所以有此一计,之所以蛮夷大伤元气,之所以洛家父子壮烈殉国,不过是“飞鸟尽而良弓藏,狡兔死而走狗烹”。
边疆蛮夷是大燕的心腹之患,历任皇帝都恨不能将其一举荡平。但是荡平之后,边关将领拥兵自重、功高震主就又是一个问题——今上本人是做不到御驾亲征的。
因此,无论今上愿是不愿,他都会让功高震主的将领失去兵权。
流年不顺,灾祸频发,新帝罪己诏都不知道下了几封,国家风雨飘摇。如果是一点一点地削弱兵权,永晏帝不敢赌,如果将将领逼至谋反,他又当如何自处?
况且,如果把真实缘由说出来,那凭什么一个从未打过仗的毛头小子可以被予以如此重任?大燕朝的名将比比皆是,哪里轮得到一个毛头小子?
比起给名将再添一项功勋,不如瞒下此事,悄无声息地将尾巴处理干净。
至于其他的原因,我不敢再深想。
永晏帝其实是不赞成我跟着去的,他说边关凶险,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车轮磷磷转动,城门口的喧闹声也随之入耳。
守门的官兵知晓我们此行的目的,语气也沉重:“两位公子,一路平安。”
洛家父子威名远扬,当兵的至少有一半都以他们为榜样,如今他们殉国,怎能让人不伤心?
马车驶出城门,我撩开车帘,探头回望,京城渐渐远了,在上扬的尘土中缩成一条灰色的细线。
到了第一处驿站,为了快些,我们将马车换成了一日可行千里的良驹,并驾齐驱往边疆赶。七日后,总算是赶到了清平郡。
如果是其余人来边关,这里的降临和士兵或许不会服气,不会愿意听他指挥。但洛倾川是已故洛将军的儿子,洛小将军的弟弟,也在边关待过好几年。这样的情分,他们自然不会忤逆倾川的指挥。
至于我,作为倾川的未婚夫,就当是顺手捎上一个了。
军帐内,边关剩余的几名高级将领围在沙盘前,听洛倾川说事情的始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的脸色随着洛倾川的叙述也逐渐凝重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群苟延残喘的蛮子会缩在哪里?”张副将问。
洛倾川敲了敲沙盘边缘:“这就是我与诸位要考虑的问题。”
军务这些东西,我还是略懂一二。但在一群将领面前,我总不好班门弄斧。就乖乖在一旁站着,当个赏心悦目的摆设。
众人暂时散去,洛倾川让他们今下午交出自己觉得蛮夷最有可能躲藏的地点,大家都要回去同自己的军师商议。
洛倾川今日神情已然无异了,仿佛整颗心都铺在将蛮夷绞杀干净这件事上。但这也恰恰说明了他还沉浸在父兄离世的痛苦中。
我甚至私下里希望这一场搜寻持续的时间能久一些,至少给他一个缓冲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