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奏折掉在地上的声音唤回我的神志,永晏帝看着我,神色担忧:“这件事尚且只有几人知晓。追衣,节哀。”
我抬头,永晏帝的表情不似作伪。
可是,洛伯父和洛兄对边境土地的感情人尽皆知,新帝的才能和手腕在历代帝王间也算上乘。他是真的猜不到,洛家父子的选择吗?
他是真的认为,洛家父子会丢下他们镇守了十多年的延苍郡,退守清平?
况且,这个计划有一个致命的漏洞:诱敌入峒关,火烧延苍郡。连主帅都不在,敌人怎么敢压上全部身家去赌?
洛伯父是边疆赫赫有名的战神,以善谋著称。连我都能想到的事,他会思虑不到吗?
空气一时寂静。
我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忍住心口泛出的一阵一阵的抽痛,道:“小臣知晓了。”
永晏帝的话头跳跃得很快,下一句话就是不相干的事情。
“追衣啊,你也该好生读读书。朕记得朕听明瑜说,你现在还只是个秀才?左仆射当年科举风光无限,如今也是国家的栋梁之才。虎父无犬子。朕希望,朕有一日也能看见你挺直背脊,站在举行殿试的洛城殿内。”
“陛下。小臣自幼便不耐烦那些诗词歌赋、治国经略。天生就是个废材草包、高门纨绔的命,实在是没那个本事。”
“鹤相年岁渐长,追衣总要接过他的担子,别让你鹤家没落下去啊。”永晏帝摇头,“你先回去吧,天色暗了。日后若是有时间,就来皇宫里看看朕。你我幼时情谊,朕不想生分。”
我震惊于永晏帝给了我这样的权力,但也没多嘴问什么,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走至殿门口时,永晏帝仿佛才想起什么,叫住我:“你回去,记得好好安慰洛卿。”
洛倾川考上科举后,就在朝廷做了个从九品的校书郎。虽然官小,也是臣子,称一句“卿”,并不为过。
我停顿一瞬,点头称是。
其实这又是何必,洛倾川那样的人,怎么能看得懂朝廷人心里头的弯弯绕绕?
此时天气尚凉,我没乘轿子,裹挟着一身霜雪,缓步走回了家。
屋内烧着融融的火盆,我已经冰凉的皮肤乍然感触到温暖,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好冷。”
倾川拿出件狐裘迎上来,将它披到我身上:“我听轿夫说,你是一路走回来的。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是要好好爱护。”
我抬头去看他,他垂着眸子,没与我对视,低头系着绦带。
我的目光从他肩上望过去,看见书桌上,他最近正在看的一册书静静摊放在那里,边缘已经被捏出了褶子。
我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已经知道了。
我什么也没说,抬手拥住他。冰凉的身体一瞬间嵌进火热的温度,我的手在他后背上微微发着抖。
洛倾川回抱住我。
片刻后,一点温热的触感从我肩背处逐渐蔓延开。
伯母去世后,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洛倾川哭。
清透的月光从稀疏的树影间洒进屋内,已然是深夜了。
洛倾川的情绪平静下来,我开始给他讲这场大战的详细内容。
洛倾川只是从洛伯父带在身边的家生子那里听到父兄战死沙场的消息,却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我正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嗓音,平静地讲述着。洛倾川却忽然打断我的话:“你说,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两日?”
我有些疑惑地点头:“是。”
洛倾川的眉头皱起:“回真和执桑二部这次来了多少人?”
“二十万大军,几乎是把老本都赌上了。”
我还记得那封奏折上的数字。蛮夷伤亡惨重,我军也损失了近五万人。延苍郡的土地,恐怕都被鲜血浸得通红。
“不对。”洛倾川低声喃喃。
“怎么了?”我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洛倾川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没人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但他说有,那就绝不是胡编乱造。
“那么多人,外加一座城池。两日的时间,有些短了。”洛倾川定定地看着我。
“会不会是洛伯父他们用了什么助燃物,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我尝试提出可能性。
“不会。”洛倾川笃定道,“我在延苍郡待了那么多年,那里的一切我都熟悉,没有这种可能。”
“你确定么?”我向他确认。
洛倾川点头:“我确定。至少十有八九,回真和执桑的人没有全部留在延苍郡。如果我估计得没错,应当还有三万兵马。”
我军失了主帅,军心动摇,战斗力锐减。而回真和执桑部的士兵在马背上长大,骁勇善战。虽然只有三万余人,也是隐患。
“那好,”我当机立断,“我现在就入宫请旨,让你面圣说明情况。”
帝王赐我这样的恩宠不是出于这个目的,此刻却歪打正着。
“好。”洛倾川答应。
深夜的街道上,一辆马车悄悄地驶过街道,往皇宫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