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两天都没有停的态势,乌云密布,雨水如注,时不时电闪雷鸣,入了夜更是明显。狂风大作,出门撑伞根本不顶用,斜风细雨湿人衣襟,七月的天还要裹上好几层衣服御寒。
今年的雨水比往年多了不少。
容州多地闹了洪灾,白水依傍着临山四周,地势较高,还暂时未受殃及,但白水县衙也抽调了不少人去周边洪区驰援。
白府刚被抢袭,屋舍没来得及修缮,就赶上了暴雨,停工期间本想好好筹谋临山商会闭幕,但是天气恶劣,山路难行。
窗外雨声不止,郁熠朝的伤口在潮湿中难以愈合,但是相较前两天确实好了不少。他站在窗前听雨,目光投向雨幕的远方。因着视线不好,只望见一片模糊。
“刘牧被带走了?”
陈丰安收拾着药箱,叮嘱他:“莫要长时间劳心劳神,兰烬此药之歹毒无法根除,会一辈子留在你体内。你现在还能克制心神,但随着时间推移,它会诱发你体内其他病症。本来底子就弱,回头彻底成个瞎子!”
郁熠朝还是望着窗外不说话。
“唉,你要是真放心不下就出去看看。”从林停晚上门要人,郁熠朝就坐不住般,也不出去也不坐下,他治个病都费劲。
郁熠朝才收回目光,“他没留下什么话?”
“没有。”陈丰安斩钉截铁地回绝。郁熠朝在意料中,又有些不甘心。玥然说的对,林停晚极度宽容,又异常无情。
“淋了好几天雨从溪宁赶回来,回去还要操持明日太子临山商会闭幕的行程,还指望人家说什么?我看他那脸色比你还难看。”
陈丰安顶住郁熠朝质询的眼神,停下手中拾掇,语重心长:“脾虚胃寒,还不爱惜自己身体。”
郁熠朝感觉胸口发闷,连带着肩膀也疼起来。他换了个话题:“在箱子打开之前,周闻竹不会有危险的,你放心。”
陈丰安倒是十分镇定:“无事,我看那刘慈也只是为了抢箱子,没有杀人的心思。闻竹与她无仇无怨,她不会轻易动手。”
他静默了一会,又道:“阿朝,林檎的事情,我替她向你道个歉。她在山里过久了苦日子,想要嫁个良人安稳自足,也是人之常情。”
郁熠朝恢复了往日清冷,左胳膊抬不起来,换了右手在桌上指节敲击。“我若是当时没有克制住,现在怕是要叫你一声岳父了。陈伯,在我这里,你是你,周氏母女是周家人,你没有资格替她道歉。”
“还有,我提前说明,周闻竹此人身上藏着不少秘密,我不知道你是否知晓,我不追问是不想为难你,但是如若天意弄人,彼此反目,届时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陈丰安垂下脑袋,默默收起药箱,“我知道了,你好好养伤,明日的临山商会莫要逞强。”
——
七月初八,临山。
这天阴云密布,一副山雨欲来之意,但好在骤雨初歇,连下几天一时显得这来之不易的阴天宝贵异常。白家对此的说法是:白家老祖宗显灵,保佑他们顺利完成商会闭幕。
然而山路泥泞难行,一行人早早出发,还是卡着良辰吉日才到。宿周的车马陷在路上,焦急中拦下郁熠朝的马车,蹭了一路。
途中宿周向郁熠朝讨教宿家改制的突破点。
“玉筌。”郁熠朝只说了两个字。宿周一拍大腿,大喜过望。
“这个店我怎么没想到!店面不大,我不经父亲就可以运作。而且还挨着流风阁!只是会不会店面过小,以往只是经营些玉器买卖。”
“玉筌的玉器匠人都是进过宫给皇家雕玉的,手艺不一般,口碑也好,先行先试未必打不出名号。珠光玉器动辄万两,先保住你的资金运转再谈改革。”
宿周点头,郁熠朝说的很对,他这个现状,不宜迈步过大。心里合计好,准备回京就开干。这时他回神看到郁熠朝脸色不太好,关切道:
“我听说前几日你在白家遭了无妄之灾,看你这身体还没恢复好,告病得了。”
郁熠朝倚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白家面子不给,太子面子总要给。”
说起来宿周就生气:“白家在商会上耍够了威风,从白水城衙到白水商圈,还有凭借着皇商名号和垄断盐铁,在商界当起了大哥!如今还要让咱们去表示臣服,若不是太子,我也不去!”
“商会上盈利的三成要抽给朝廷,太子不可能不卖白家的面子。白家不能忙了半天钱没挣着,名声还没打出去。白义信不是个吃哑巴亏的人。再者说,短短一个月,白水死了四个人,疯了一个,黎家后继之人一夜间再没走出白水,太子差点遇刺,人都杀到白府里搞破坏了,再不盖上层遮羞布,日后商界更没人听白家的了。”
宿周汗颜,这一个月确实动荡,黎见尧死的信还没传到立扬,否则今天这闭会怕是不得安宁。
他试图说点轻松的:“这路也是难走,我那车轮陷进去根本拔不出来,还好遇到于老板,否则要让我爬上去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这样的路,太子殿下可如何过去?”
郁熠朝也有些担忧。
到山中庙后,郁熠朝和宿周发现自己的担忧都是瞎操心,因为太子一行早早便被安置在山中阁楼中。
那阁楼依着山势而建,高五层,单层都比往常住的屋舍高出一两尺。高耸入云,直达天际。每一层都四周置台,山下邻水,在台上俯仰潺潺流水,伸手可触云雾,抬头仰观星月,如若天气好一些,实属密境。
“白家还是有钱,在山里建起这么一座高楼亭阁。”宿周赞叹。
郁熠朝没有回应宿周,甚至没有看清楚云雾缭绕中的楼阁,他眼神不好,但是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抹红。在山雾朦胧的层山峻岭中,秋意先至,飘下一片枫叶。
林停晚在那。
宿周还是打断了郁熠朝的怔愣,“于老板,看的清吗?太子殿下叫你过去。”
太子为何找他?他心有疑惑,还是走上前行礼。
“草民叩见太子殿下。”
“……见过林大人。”
江承璟不拘小节,一把拉起郁熠朝,兴冲冲问他:“郁老板,我请教个事情。”
“阿宁往日里都喜欢什么东西?”
“?”郁熠朝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承璟神神秘秘地解释:“不日就要回宫,回去后怕是也再难见面了。想着送个礼物日后好有念想,阿宁和我在宫里见到的女子不同,不喜欢胭脂水粉、首饰珠宝,你这个做哥哥的应该知道。”
郁熠朝颇为尴尬,说实话,他这个做哥哥的确实还不如江承璟知道的清楚。自幼就分了家,长大后又天天外出经商,哪有时间了解郁又宁喜欢什么……
他在江承璟期待的目光下暗中措辞,企图找一个不太明显的谎言糊弄过去。
“买把刀吧。”林停晚替他解了围,他声音有些疲惫,“郁又宁自小就志在做女侠,如今也算是小有功夫。女侠缺件趁手的兵器,我记得泾关有个铁匠铺,打出来的刀剑锋利耐用,她必会高兴的。”
“有道理!”江承璟语气上扬,心情大好,“可是我也去不得泾关了,如何打制一把刀?”
林停晚低头垂眉,“可委托给郁老板。”
“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郁老板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江承璟不容拒绝道,“常听阿宁说起来,那里连绵的大漠和金黄的麦子,若是还有机会,真想去看看……林卿你小时候也在泾关长大吧?”
林停晚:“臣自南方长大。”
他说得轻浅,也不抬头,郁熠朝的目光死死定在他身上,毫不掩饰地展露出与往日不同的侵略性。
他终究,还是都知道了……
登天承典,时辰已到。
但是会幕开始没多久,天公不作美,云雷滚滚,暴雨倾盆。与会众人纷纷躲进楼阁避雨,做鸟兽散。白家只好安抚太子和众人,断言吉时被云耽误,还要推后。
好在楼阁内一应设施俱全,百十号人也能住下,等待雨停。
暴雨下了一天,到夜晚也没能停下来。
江承璟和郁又宁去台阁听雨去了,林停晚坐在屋里静静等待,旁边是老老实实端正坐着的刘牧。
刘牧今日特意穿了新衣——还是花林停晚的钱买的,将头发梳理整齐,小脸洗的干干净净,沾上一点雨水都要用手帕擦下去。
“我今天真的能见到我娘?”他有点期待,更多的还是不安,毕竟大漠里还没完全认亲认明白,就走散了,而后半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自称是他娘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