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竟当真在意林停晚这一条命,让出一条通道。直到退到白水北门,刘慈才将人抛下,纵马绝尘而去。
接林停晚的是闻信而来的经如鸿。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在破晓的夜色中给足了安全感。
“吁!”他勒停马,纵身而下,“林大人,你没事吧?竟有如此猖狂之徒!我带一队轻骑去追,今天势必活捉!”
林停晚此时才感到自己真的一夜没睡,他有些疲惫地摆摆手,“不必了,自会有人去追。”
“经兄赏脸陪小弟喝点?”
太子得到白府抢劫的消息立刻派经如鸿来支援,经将军义愤填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人抢劫行凶,还是在当地世家白府,当着一众权贵和朝廷命官,真是好大的狗胆。不给点颜色悄悄,都不知道江朝的“江”字如何写得!
见到林停晚狂灌烈酒,他心中一惊,眼皮狂跳。“林大人,林大人!我说你别想不开,此人猖狂至极,肯定能抓到,不必因此郁闷!”
林停晚突然觉得若是能长久地和经如鸿建立友谊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毕竟他的安慰总是温暖而无用,但为了你的诚心不假。
林停晚不喜欢倾诉,他就默默地喝空了桌上的酒坛。经如鸿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后来主动递酒。他是不敢喝,毕竟他没有钱。两人相顾无言,日头就这么渐渐高照起来。
“他们……怎么样了?”林停晚有些恍惚。
经如鸿反应半天才明白林停晚在问白府这动荡一晚的收场。
“宾客都各回各家了,也真是够倒霉的,来吃个席差点吃成自己的。白家马棚、屋舍、廊桥都毁了,你没在白天看,真是壮观,就算白家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践啊,够他修一阵了,还好明智没有将商会闭幕选在白家,不然都无从下脚。”
林停晚毫无反应。
经如鸿挠挠头,“太子……太子很关心你,敕令我不接到你不能回去。他说外面还是太危险了,他在江南待够了,想回宫看看父皇母后。待从临山回来就起驾回宫。”
林停晚眼神麻木。
经如鸿心中委屈,是你让我说的,怎么说了还不理不睬,半死不活的,我说的不对?但是多年来征战沙场、潜卧深宫的经历让他异常镇定:“还有黎见尧死了,黎见昈病情又加重了,已经被关进了大牢,早知如此,唉……”
“哦。”林停晚还是很给面子的应了一声,经将军只当是林大人喝糊涂了。林停晚果然晃悠悠站起来,起身要走。经如鸿的钱都用来买聚宝盆的赝品,生怕林停晚让他付钱,便一手拉住酒蒙子,欲言又止。
好在林大人虽然些微有醉意,却知道不能喝霸王餐,扬手将锭银子拍在桌上。
走出酒楼,经如鸿突然意识到,自从来了白水,林停晚就没有掏过钱!要么是店家不要,要么就是郁熠朝付了。什么时候他也能交一个如此慷慨的兄弟!
想到郁熠朝,经如鸿不禁叹息:“想来于老板是最倒霉的,参加个家兄寿辰,不仅亲人一死一疯,自己也伤的不轻,我出门时听说那矛尖利无比,伤到了骨头,怕是有断臂的可能,人已经昏过去了……”
林停晚终于有所反应,但是经如鸿还没看到林停晚的反应,就只见一个背影纵马扬长而去……
——
郁熠朝的伤势确实凶险,他为了治眼本就泡在药罐子里,中了兰烬后毒性未清,此次中矛虽是伤及筋骨,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竟催发了体内毒素,高烧不退。
至居里乱了套,陈丰安的药开不过来,城里的大夫请了不下五个,从聂鳌房里出来走进华宿屋子,然后再走进郁熠朝的屋子,一时间脚步杂乱、人头攒动。连时清和玥然都被指使着抓药煮药,忙前忙后。
林停晚竟然是最清闲的,他坐在郁熠朝门前,看着人来人往,在宿夜未眠和醉意上头下,竟泛起迷糊,不一会倚着门睡着了!
玥然为了答谢郁熠朝的救命之恩忙前忙后,看到林停晚竟然还能睡得下去,气愤不已,将人薅起来。
“林大人,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林停晚睡眼惺忪:“嗯?”
“像是守着难产媳妇的负心汉!”
“他‘难产’还不是你的责任?”
“郁老板救人一命,大慈大悲!”
林停晚的眼中晦暗难明,丝毫没有睡意和酒气,清醒地阴沉犹如外面骤降的暴雨。
“你……看见了?”玥然只听到淅沥沥的雨声,听不到自己说出的话。
但是林停晚显然听得很清楚。“玥然,从白府到白水城北,跑马需要两柱香的时间,你觉得两柱香我能看多少遍?”
两人僵持不下,片刻后,玥然才退步似地缓声道:“阿晚,我没有办法……”
“我真的不知道刘慈的事情,也不清楚为何今晚她会潜入白府劫车而走。我与黎见尧仅是达成了助他脱身回立扬的合作,我藏在拉贺礼来的马车进来,也计划让黎见尧如此出去。但是马突然疯了,黎见昈也疯了,还杀死了黎见尧,这些是超出我预期的。”
“那说点你预期内的。”林停晚的嗓音十分清冷,他的面色苍白,如果是郁熠朝,他便能看出,他肚子已经开始疼了,但是林停晚此刻却出奇地,没有感到太过疼痛,“楚言,是周闻竹杀的。”
“在扬绮墟,周林檎曾说,楚言是一个连破头巾都舍不得扔的乡下妇人,且不说她一个如此抠门的人为何会大手笔在月然楼小住半月余,在现场并未见到她的头巾。想来是有凶手施暴的痕迹抑或重要线索,才被藏起来。前几天我说服太子早归,赶在楚言下葬前检查了一遍尸体,果然在脑后找到一根细针。”
“能将针用的如此炉火纯青的,想来只有周闻竹了。”
玥然的瞳孔骤然放大,又缓缓恢复镇定,承认道:“是。”
“那日时清带我去见周闻竹,原本是认亲,却变成了睹凶。我们到的时候,周家母女和杜玄,正在清理楚言的尸体。那是我的生母,我不能送她入狱。”
“所以你就想着把周家母女送出去?”
“她在白水一日,就要受白家的威胁和杀人的罪名。这是我能想到最两全其美的方式。周林檎妄图利用杜玄的仰慕使其担罪,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出。”
“原本我只是让黎见尧帮我带人出去,谁知……”
“那楚言什么来头?”
“此人在月然楼中小住,起初总是和耿奎密切来往,耿奎的死必然和其脱不了干系。”
“那她和周闻竹有何仇怨,招致杀身之祸?”
玥然一脸无辜:“我并不知道。”
“不知道你派人毁了人家屋舍?还藏起了宝物箱子?不知道就替周家母女办事脱身?”
玥然一时百口莫辩,张张嘴又合上,“屋舍是周林檎毁的,可能是为了销毁某些证据。至于那箱子宝贝,我确实动了歪心思,我缺钱,想要先藏起来再占为己有,谁知道你眼睛这么尖……送人出去则是因为她是我生母的事情,也是我的软肋……”
这就是周林檎在扬绮墟要用郁熠朝交换的玥然的秘密。
“可是现在周闻竹被人劫走了。这么看来,周闻竹的仇家不少。”
玥然听后沉默片刻,往郁熠朝门前来往的人群瞥了一眼,而后轻声道:“阿晚,你当真觉得刘慈是为了劫走周闻竹?”
林停晚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我不知道刘慈的目的,但是和白黎两家都脱不了干系。就算不是为了劫持周闻竹,知晓了刘慈的秘密,你觉得她就没有生命危险吗?抑或只要此人消失在威胁到你威胁到月然楼的视野范围之外,死活你并不关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郁熠朝又为此事做了什么未可知也,但是他好在也算是你的恩人,帮我照顾一下。”
玥然为林停晚这段极其不信任的话颇为伤心,但是她确实也只能坦白至此,怪不得林停晚起疑。只是他没反应过来后半句,“照顾……郁老板?帮你?”
不是,郁熠朝门前挤满了往日分散在天南海北做生意的下属,都要趁此良机来献殷勤,若不是华宿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高低也要拖着动不了的双臂去伺候救他于水火的老板。还用得着她一个外人?
“那你呢?”
林停晚:“去钓鱼。”
“?”
“哦,对了。”林停晚转过头,“被挟持的一路上刘慈都未曾脱手,我被剑顶着根本动弹不得,所以这次很遗憾没有见到周闻竹。”
“?!”
玥然心中瞬间万马奔腾,好小子,竟敢诈自己,还真让他把话都套走了!
——
不久后她便明白了林停晚的那句“照顾郁熠朝”是什么意思。
郁熠朝昏睡了一天一夜,终于在从白府回来的次日晌午悠悠转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叫来玥然。流风阁的人以为自家老板烧糊涂了,但也不敢担待,只能从月然楼请来玥老板。
玥然对此也颇为惊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郁熠朝的心上人,一醒来就惦记着。但他看到郁熠朝的状态,又明白了醉翁之意不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