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白府的家丁反应极其缓慢,可能因为岛上的寿宴占去了多数的下人,临近处无人可用,就算听到爆炸的动静,还是半天后才有下人过来扶起白义信。
家仆聚集,还没将白义信伺候利索,后面突然有个小厮慌里慌张跑来。嘴里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死人了……”
白义信被林停晚骂的气急败坏,一时没听到下人在喊什么,“喊什么!谁死了?”
“黎……黎见昈……”
林停晚心中一沉。月然楼的人和黎家兄弟达成出逃的秘密约定,无论是放虎归山还是封锁湖岛,都是为了拖延时间。
白家的秘密确实足够成为朝廷定罪的根本,但是脏物没找到前,没有人敢空口白牙去招惹如此大的世家。所以在白府、在黎见尧的宴席上,白家不会傻到把人杀了加速把柄泄露。
那么是谁?谁还能对黎家兄弟产生威胁?
白府,还有第三方势力!而且毫无顾忌,肆无忌惮,十分危险。
“不好!黎见尧!”
众人奔袭而去,绕□□院后墙,在马厩处见到慌乱而惊险的一幕。
黎见昈卧在马厩边的破木板上,身体蜷缩,一只胳膊还在淌血,毫无生气,望上去命已休矣。
一匹棕色高头大马状似疯癫,不断嘶鸣,勒住的缰绳岌岌可危,勾连着整个马厩的柱子,草棚颤抖翻覆,毛草簌簌而下。黎见尧被那马不断地尥蹶子颠簸,在马背上震荡地五脏俱颤。
他此时骑马难下,按照这马的烈性,保不齐将他摔下去碎几根骨头。而且不远处白家的人来了……
他望着越走越近的人群,白义信冲在前面,他走路一瘸一拐,后面拥着十几个护院和下人。
踏入白府的门,白家恐是不会让他好过。想想周闻竹,被以待客之名软禁多时。此时不走,自己怕是不知何时能再回立扬。
于是他心下一横,勒紧缰绳,强行令不知为何疯癫的马匹掉头,狠狠抽打马屁股。
“驾!驾!”
快走,快离开,快回到立扬……
白义信:“拦下他!”
十几个护院手忙脚乱地堵住去路,沿湖道窄,想过去只能冲散人墙,不然就会落水。
好在这匹马状态狂躁,边跑边叫,而且还会莫名转弯转圈,势如破竹般冲来,吓住了部分下人,纷纷退散,让出一条路。
黎见尧操控着疯马一路向前,在黎见昈躺倒的地方试图停下,但是马不受控制地继续狂奔。
白义信被疯马的奔袭溅了一身湖水,一边摸脸一边指挥:“控制住黎见昈!他想带着黎见昈一起走!”
华宿伤的最重,根本站不起身,聂鳌只好先行带他离开就医。玥然一到马厩就后悔了这个跟来的决定,她只答应了给黎家兄弟找出一条离开白府的出路,可没说还要负责解决连带问题。她明明挑选的都是上好的骏马,为何会在如此关键时刻疯了?!
“不妙!”以现在的局势,黎见尧能不能自己跑路都是个问题,更别说他还仁心宽厚地想要带上不知死活的黎见昈。“今晚怕是跑不掉了……”
就在此时,一个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将白家护院一一拦下。他长剑出鞘,冷寒的剑气为黎见尧隔离出一条安全道路。
黎见尧终究还是被疯马甩下去,他顾不上身体疼痛,跌跌撞撞牵来另一匹马,抱起黎见昈就要离开。
“不对!”林停晚突然出声,打断了玥然琢磨着如若今晚脱身不得如何美美隐身的思量,林停晚一把抓住她单薄的肩膀,用力程度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
“那日月然楼里的一捆异香,到底是从哪来的?”
玥然怔愣,林停晚的眼中犹如灼烧的焰火,她意识到此事事关重大,只得坦白:“我确实没有救过奇怪的女子,那日说的也多是为了刺激你。但几月前,确实有女子来楼中借宿,留下此香,我差人寻遍白水,也未能找到……”
林停晚的片刻静默令人害怕,郁熠朝预感到什么,伸手去抓,但是林停晚已经如弦上之箭,脱身而去。
此香十几年前曾将他和母亲葬送火海,大漠中偶然再见,持香人无疑会是女店主。
大胡子的人在漠中人牢曾提及,女店主和大胡子关系不同寻常,而且亲切唤做“慈娘”,上下都有听从此人命令的意思。
一切的源头是刘牧在大漠中抓住了林停晚,企图自救。但是刘牧真的是被拐卖的孩子吗?他的家在与世隔绝的刘家庄,武功傍身的成年男子都未必有勇气在悬崖上动作寻路,更别说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说没有人引导他是不信的。
而他如何离开刘家庄?又是如何恰巧来到大漠客店?女店主明明可以杀掉他们一行人,愣是在狼群上方留下的一个活口。就算时清有任务,刘牧就如此刚好地将人带去刘家庄,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隐藏多日,仅凭刘牧偷来的贡品,真的能养活两个人?
置礼间熟悉的炸裂声,马匹诡异却想似的癫狂,林停晚升起一种大胆的猜想。
“放开黎见昈!”他朝着黎见尧大喊。“他中了兰烬……”
话音未落,便见黎见尧整个人身体一晃,从马上“咕咚”一声坠落。他瞪大双眼,嘴角渗出一丝血迹,而他的胸前,那个几刻钟前,被时清用软箭虚张声势而送下岛的皮肉伤上,插进了另一只箭,深深嵌入了血肉,可能已经贯通了心脏。
而刚刚晕厥诈死的黎见昈,竟稳稳坐在马背上!
白义信只是为了守住白家秘事而监禁黎家兄弟,不曾想在白家地盘杀了世家的后辈。还极有可能是未来黎家的家主。他被黎见尧的断气镇住,白家的人无一敢上前。
“抓住黎见昈,否则,黎见尧就是白家杀的!”
林停晚一语惊醒梦中人,白义信立刻下令围住黎见昈。但是黎见昈的状态却出奇诡异,他就静静坐在马上,也不前进也不后退,马匹绕圈打转,而黎见昈稳如泰山。
正在彼此僵持不下时,不远处马厩中传来马叫声,而后是车轮滚滚的响动。而听到车轮的“轱辘”声,黎见昈一瞬间回魂,只是魂是毒魂。他狂拍马背,仰天大笑。
“黎家是我的了!我的!哈哈哈哈!”
马被他的拍击刺激,狂奔而去,横扫战战兢兢的白家护院。而后又折回,毫无路径地被一个疯子牵引着。
黑衣人欲上前追马,突然被人拉住。转身发现是林停晚。
林停晚肃穆道:“时清,去追另一边。”
时清着一身夜行衣,身体紧绷如弦,严肃地不似京都懒散的时大人。透过唯一没被遮盖的双眼,他沉默半晌。终究在玥然的呼唤中不得不答应下来。
原来不知道是玥然还是郁熠朝的主意,一个半瞎一个弱女子,竟然胆大妄为地已经来到了马车旁。被疯马毁坏的马厩凌乱不堪,夜色中勾勒出不甚清晰的车厢。
白义信与中毒的黎见昈僵持不下,而马厩中静谧地令人战栗。车轮缓缓倾轧的声音在静夜被无限放大,刺激着围住车马的几人。
林停晚的声音不大,他说:“不出来见见吗,店家?毕竟时大人也帮你带了几个月孩子了。或者,应该叫你,刘慈?”
刘牧父亲刘柴的坟茔墓碑上写着“吾夫刘柴之墓”,而刘柴的妻子,就是刘慈。如若她便是大胡子下人口中的“慈娘”,那一切都能说通。
她因为丈夫的无端失踪而逃出刘家庄,在为不知何人效命,抑或仅仅是接活的杀手。如若之前的爆炸也是她所为,那想来苏绾乔和她早有串谋,后者假意跳崖,也是刘慈救下的。
刘牧和时清在刘家庄,估计全靠苏绾乔接济才能安然无恙活下来。
而刘牧也是受他娘引导,才来到大漠中。大胡子如若和她关系非凡,可能他们一开始就想错了,他根本就是去保护刘牧离开刘家庄的。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两人生隙,反目成仇。
能同时拥有异香和兰烬,只能是刘慈。
万籁中月色渐明,穿过云层照射到马车上,片刻后,马车被撩开一角,一个女子缓缓走出。
正是大漠中的女店主!
“多谢林大人和时大人对小牧的照顾,此等恩情,无以为报。”
“在大漠中纵火,这就是你感激的方式?”郁熠朝冷冷地问,虽然这场大火让他和林停晚再次相遇,但是那人背后留下的疤看一次难受一次。
刘慈并不打算下马,她居高临下道:“我与胡填本就是共同谋事,但是他以我的孩子为挟竟要求我和他一同单干,这自然不行。”
时清也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替别人看了孩子,一时懊悔,他面罩也没摘,便问:“所以在大漠中你没杀我们,就是你还有任务,想让我们帮你带孩子?既如此,何必要将他从刘家庄带出来?”
“因为……”她顿了一下,释怀一笑,坦然,“因为绾乔身体不好,自己能逃出来已是万幸,带不出小牧。而刘家庄,必然要毁灭……”
她又转头看向郁熠朝:“伤人之事我确实有错,但是不连根除掉胡填的势力,他必会有所威胁。我在泾关时听闻郁堂主是个光风霁月的人,我相信你不会对孩子下手。”
林停晚惊讶地望向郁熠朝。他早就知道了?他把刘牧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