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白家明面上说是下人做的,没有知会白家兄弟,鬼知道实际怎么回事。可能白家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就趁着黎见尧过寿,要缓和两家关系,惺惺作态给别人看呢。”
“不过我听说邀请人很少,都是白黎两家亲信……”
七月初四,明晚。
楼下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华宿打开门问店小二:“吵闹什么?”
“经将军说是不知从哪里买来了祥云琉璃聚宝盆,还说着一模一样要找时大人品鉴,时大人闭门不见……”
自打弄丢聚宝盆后,经如鸿日日惴惴不安,总要花钱买个赝品骗一下自己才舒坦。这是林停晚不在他看不出个门道,要来找时清拿个主意。时清从溪宁回来后都闭关了,也不知道是真伤着了还是不想见人,必然不会出来给他鉴别。
华宿摆摆手:“赶走。算了,我对瓷器颇为了解,一会我去骗骗他,你们小声些。”
郁熠朝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一下下敲击着,默默思虑片刻,吩咐道:“去准备些贺礼,附赠一些补品,去探望探望我这表兄们。”
华宿合上扇子,还没有理会到这个决定将会对他产生多大的影响,只心想,你现在真是什么热闹都要凑。
“哦,对了。”郁熠朝叫住正要出门的华宿,“贺礼,准备两份。”
华宿:?
郁熠朝又回到了往常的生活,坐在至居里将所有要处理的事情都解决了个遍。以前并不觉得单调,如今却感到有点乏味。人啊,果然尝到了甜头就不肯再吃苦了。
更深夜重,他抬头疲惫地按压额头,昏黄的烛火摇曳,外面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衬地屋内寂静寥落。
房门被“啪”地一声推开,林停晚把没什么用的伞扔到门外,走了进来,暴雨伴随着狂风,吹得伞根本挡不住如注的雨点,不出意外地淋了一身。
郁熠朝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回神后转身就去翻找干燥的衣物。
“不是说没个五六天回不来?才三天……”
才三天,他便快相思成疾,难以想象商会结束后……
林停晚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接过郁熠朝的衣服,熟练地换上。“都怪之前白义正多嘴,说给太子进献柚子,江承璟路过农林,非要下去找。七八月的天,哪来的柚子。别擦了,我头发又没湿……”
郁熠朝:我知道你头发没湿,这不是能靠的近些……
他敛起心思,问:“那你怎么糊弄他回来的?”
“啧,这是什么话,怎么能叫糊弄。”林停晚对郁老板的表述表示不满,并朝他嘴里塞了一小块白色的类似糖块的什物。
“?”
“找了大半天,才在一户废弃的农林里找到反季早熟的零星几个野柚子,只是又苦又涩都是皮,就把它做成糖了,好吃吗?阿朝。”
“好吃。你当真是……”贤惠。
“什么?”
“……心灵手巧。”
“皇家当差谋生手段罢了。”林停晚唏嘘不已,又掏出一个盒子,“这个,枫见雪,你堂妹吵嚷着要喝,据说是采集的初雪落下的枫叶,特殊技法做成的,不过时间久了些,但太子和郁又宁都赞口不绝,带给你品品……”
外面雨声不息,谱乐不断,屋内昏黄的烛火勾勒着他清俊的面容,他在说着什么,郁熠朝只见着开合的嘴唇,听不进话语。
上一次有人出远门还惦念着自己的,是十几年前的母亲。
“阿朝?”见他不说话,林停晚出声喊他。
“你……冒雨来……”是为了看我?
林停晚确实是这个心思,送东西是他的幌子,他好几天没见这人了,回来后觉得今日见不着怕是睡不着觉。
但是林大人装的一手好人,他清清嗓子,“嗯,我听说一个事,找你来商量商量。”
“嗯?何事?”郁熠朝一手支起额头,颇为失望。
“楚言……”他斟酌片刻,“要下葬了。”
“杜玄失踪在外,周林檎回来后就昏迷不醒,白家就算想破案也没有头绪。前几日还旁敲侧击拐走楚良月套话,结果只是把孩子弄得伤心欲绝、大吵大闹一番,一无所获。人一下葬,怕是更没有方向了。”
“前几日时清说的话,你觉得几分真?”
郁熠朝欲言又止,只道:“我与时大人不太相熟。”
林停晚眉眼一弯,奚落:“怎么,在我面前还怕得罪人?”
郁熠朝盯着林停晚,“那得看我在林大人心里的分量了,毕竟牵扯到时大人和玥楼主。”
“你说了,我考虑一下是不是让你得罪其他人,但你不说,那就算得罪我了。”
“……林大人做事真是霸道。”郁熠朝无奈一笑,“我只是觉得奇怪,时清一个月然楼的高级探子,就因为被心爱的女子拒绝便寻死觅活,那他的心性还需磨炼。”
“对,他在马车上摔下去,着实可疑,一个武功傍身的人,会神志不清到坠马?还有周林檎,我只是打晕了她,按理说不过几个时辰便能醒来,为何现在还昏迷不醒?”
“林大人心里不是已经有猜想了?”
时清在打掩护,所以他才会被堵后貌似是全盘托出,坠马也极有可能是在问谁争取时间。他所说的告白失利不一定是假的,但是绝对到不了这样的失智程度。而这个人,林停晚想了三天,除了玥然,没有第二种可能。他来至居里,只是想从郁熠朝一个旁人的视角听听其他想法。
“所以,西北百丈是什么意思?”郁熠朝突然问起。
林停晚一愣,没想到他记这么久,“玥然,八年前和我一起蹲大狱,我是因为被抄家连带,她是因为偷盗。那些年监狱里人又多又混杂,许多亡命徒,见我们年纪小变着法地折磨。后来……我们被人所救,每次出狱便会秘密汇集,地方就是监牢西北百丈的位置。”
他这一番话漏洞百出,但说得极其坦然,光明正大地隐掉了关键部分。郁熠朝果然没有多问。
那时的玥然,胆怯懦弱的外面下藏着难以想象的坚毅,多少年后林停晚还记得她夜里发亮的眼睛。
“你甘心吗?林停晚?”她沙哑的嗓子一字一顿,“你甘心就这样死在这肮脏的地方?和这些杂碎。”
林停晚听到自己跨越光阴的回答:“无所谓。”
“啪”一声,玥然竟然抽了他一巴掌,那时林停晚才十五岁,和二十岁的玥然一般高,甚至比她还瘦弱。
“林停晚,我们本可以安稳快乐地过一辈子,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活过一生,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如果你不想活命,为什么杀了这么多人?直接让那个大块头打死你算了,还费力反抗什么?我可以帮你,你只要说,只要我们能出去,我做什么都可以。”
后来他们两个确实出来了,也确实过上了看上去平静的生活,一人身居高位一人家财万贯,甚至超过了绝大多数平民百姓。
一别经年,他发现这些年来玥然变化不小,抑或说,他从一开始便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女人。
周林檎未说出口的秘密,到底是什么?玥然使了什么法子让其昏睡不醒?时清千方百计替她掩盖的又是什么?
“阿晚,我们都忽略了一个事情。”林停晚从遐思中被唤回,“耿奎死去的房间,和楚言的房间仅仅一墙之隔,这个安排只是个巧合?楚言口中一直重复着大生意,你说她有这一大箱子烫手的金银财宝,会和谁做生意?”
“玥然必然知道什么,她在说谎。”林停晚按按额头,表示还是茫然,玥然不想说,甚至不惜编造故事和打掩护,那么就算他现在冲过去质问玥然,对方必然做好了百般回护的准备。只会得到更多的谎言。而且他下意识不愿意去触碰玥然的秘密,毕竟能维持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交情,显然有些时候必须知进退。
他以一个极其慵懒的姿势半靠在椅子上,从郁熠朝的视角看去,能欣赏到他劲瘦拉直的腰和放松的长腿。
突然,林停晚一跃而起,“等等,周林檎昏迷着回去后周闻竹也没来过问?楚言死去的时候她也在城隍庙节会吧?”
是了,这个在处处相关却从未露面的关键人物,如今还安稳地未受过打扰。但是她如今是白家被禁锢的座上宾,白府的话他要是利用官职也不是不能进去,但是过于大费周章而且煞有介事,怕是套不出话来,怎么能找个正经由头出其不意地进去……
他眼中一亮,慢慢靠近窗边的郁熠朝。
“黎见尧,明日生辰?怎么说也是你表兄,我去表示表示?”
郁熠朝见他笑意盈盈地凑过来,心中好笑,揶揄道:“什么身份去表示?”
郁熠朝是黎家人,参加生辰宴很正常,他难道作为朝廷命官去给一个商人祝寿?何况还没收到请帖。这个问题还真困扰了林停晚片刻,但很快他便不要脸地胡搅蛮缠起来:“那你楼下多备的贺礼是准备带谁去?华宿?”
郁熠朝不说话,林停晚作势遗憾道:“那不打扰郁老板原定行程了,我再另想办法。”
转身还没迈开腿,就被郁熠朝拉住,他听到对方无奈又带着笑意道:“这么大雨还往外跑,躺下休息,明天带你去。”
林停晚果断脱鞋上床,担心晚一刻对方就会反悔一般,还要声明:“你那贺礼太贵我还不起,给你暖暖床能抵消否?”
七月酷暑,暖什么床?!
“可以。”郁熠朝把这辈子的偏心都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