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清气朗,万里无云,临到傍晚,霞光万里,是个难见的好天气。
白府再一次热闹起来,宴客虽不及上次商会开幕,人来人往中却都是颇为有名气的商界之流。
林停晚站在门口见一马车一马车拉进去的贺寿礼,甚至连马都是千里挑一的骏马,毛色鲜亮,体型高大,看上去就能日行千里。他不胜唏嘘,戳了戳身边的郁熠朝:“你们有钱人如此铺张?”
“比不上皇家。”郁熠朝揶揄着,还是正色回答,“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商界人士,又在白府,接帖的宾客肯定会多手准备,不然岂不是被同行看扁?”
许是知道此次诞辰会收到各式繁多的珍品,白府竟还贴心地在靠岸处腾出一个置礼间,账房先生坐在门口悉数清点着,旁边的马厩挤满了骏马,腾不出一点地方。
林停晚特意穿着朴实无华,当然在一众有钱人中,就算他精心打扮也会被视为朴实无华,但林大人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全程像个没出过门的小媳妇般跟在郁熠朝后面。只等得到机会溜走去会会周闻竹。
自从全城通缉郁熠朝事件后,这些商人显然对这个后辈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从两人上岛开始,各方人马便络绎不绝。有人来刺探底细,有人来诚心谈生意,也有人单纯好奇这个名动一时的青年才俊到底什么样。
这个时候林停晚才意识到,郁熠朝和他认识的,似乎不太一样。他戴起了于枫的面具,在人群中言笑晏晏,温和中又带着尖锐的锋芒,而且这个人,酒量也太好了!
酒过三巡,林停晚把人悄悄拉出湖心岛,在通往清波岛的走廊上停留。他一手扶住郁熠朝,“还能站住吗?”
郁熠朝:“不能了。”
林停晚一点也不信,“郁老板就像地窖里的巨型酒坛一般能装,以前也不见你酒量这么好。还不让我喝。”
郁熠朝面色更加冷白,眼神也十分清明,没有一点喝过酒的样子。他被林停晚阴阳怪气而怪异的比喻逗乐了,“谁知道怎么一谈生意那些人就往上搬酒坛子,一般来说,只有挣钱的买卖我喝点。”
“为什么?”
郁熠朝意味不明地笑笑,含混道:“人在伪装自己而获利的时候,通常要壮壮胆。”
林停晚看着他收放自如的状态,想到昨晚半夜过去还满桌的书册账簿,人都说无奸不商,想来他这样的性格,怎么做都会纠结煎熬。他胸口有点发闷,刚张口想说点什么,就被郁熠朝下意识地按住。
“有人!”
他循着目光而去,湖岸上灯火寂寂,空无一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竟然在尽头处看到一抹亮黄。
“去看看。”
“去不了了……”
林停晚转身看去,见黎见尧正迎面而来。
不到半月,黎见尧肉眼可见地苍老了不少。他面色有些憔悴,身形也比之前瘦些,但是面上仍一派儒雅和气。他信步而来,体面地朝林停晚作揖行礼。
“黎老板福寿安康,日进斗金,年年朱颜如许。”私心来说,林停晚对于黎见尧印象不错,他所说也皆为真心。
“多谢林大人肯赏脸。五百万两已经陆续汇齐,愚弟的事日后有机会,黎家必定重谢。”
而后他看向郁熠朝,缓和口气,语重心长,“阿朝,黎家亏欠你良多,小昈纵使有错,也已经受到了惩罚,你莫要因此断绝了来往。我知道郁行至是个爱惜羽毛的人,你在郁家怕是也不会被优待。若是在外面遇了事,只要祖父还在,我还在,黎家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
郁熠朝的脸隐没在暗处,看不清表情,黎见尧也不介意他的沉默,只是上前一步拿出一把钥匙递来。
“这是你母亲卧房的钥匙,从她离府后再也没人住过,但是祖父祖母只是嘴硬,还是会定期打扫。这么多年了,祖母也早早去了,祖父现在也神志不甚清醒,经常提到你,若是得空,回来看看,哪怕只是收拾一下小姑姑的东西。若是日后要成亲了,别孤零零一个人操持,黎家为你备好了彩礼……”
郁熠朝接过钥匙,不动声色地在手里攥紧。黎见尧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没有回应,他不奢求郁熠朝能心胸宽广地不连坐黎家,毕竟说实话,在他最苦最难的时候,黎家真的没有帮到一点忙。现在郁熠朝出息了,怎么看黎家这样的行径都无异于趋炎附势。
黎见尧行礼准备离开,他走了两三步,听到郁熠朝说:“多谢表兄。”
黎见尧背影停顿沉默片刻,又踏着夜色离开,他是这宴会的主角,不能离席太久。
郁熠朝此刻像是才有了些醉意,他朝湖面望去,粼粼的波光映照在他俊朗的面容上,熠熠生辉。林停晚等在旁边和他一起吹风,吹了几个来回后,他出声说:“你成亲我也可以……”
郁熠朝瞬间看过来。
“来帮忙操持。”
说话怎么还大喘气,还喘在了关键地方上……
他有点愧疚:“刚刚可疑的人,已经没影了吧?”
林停晚突然长叹一口气,目光中意味深长,问:“无事,刚才可能……”
“阿朝!不好了!华宿……”聂鳌操着粗犷的声音快步跑来,面色慌张。
郁熠朝有种不妙的预感,“何事?”
聂鳌眼神瞥到林停晚,郁熠朝的事从不避讳,“有事直说。”
聂鳌纠结一番,有挑有捡道:“白义信约华宿见面,还没回来。”
郁熠朝微微错身,林停晚自觉松开扶着他的手。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微妙的动作,“为何去见白义信?”
“他认出祥云琉璃聚宝盆曾是华家与白家交好的象征物,一共两只,另一只……”
聂鳌不敢说了,近身压下声音在郁熠朝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林停晚明显感到郁熠朝身体一僵,而后冷硬道:“何处?”
郁熠朝转过身想着如何措辞和林停晚解释,还没开口手里一凉,是一把匕首。
“处理好再编故事给我听,带伤回来我就要问问流风阁的这些人怎么办事的。”
郁熠朝不想让他知道。
这种感觉让林停晚又想到了被刺客误伤那日的情景。郁熠朝也是如此讳莫如深。和郁熠朝相处久了,林停晚逐渐摸索到了规律,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保守着各自的底线,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郁熠朝说“人要为知道的秘密负责”。平心而论,林停晚觉得还过不明白自己这一生,何谈对郁熠朝指手画脚。只是他放手的时候总是心中发堵,无端升起失控的无措。
他望着郁熠朝和聂鳌的背影消失在尽头,转身离开在黑暗里。
——
光亮将湖心岛映照得宛如一刻浮在幽静水面的夜明珠,灯火声色中风一吹,就要将其淹没。
人声鼎沸的热闹始于白黎两家趁着寿宴的合作交易,在一声尖叫中被打破。
“刺客!有刺客!”
“护院!护院在哪?!”
“黎老板?快去叫大夫,黎见尧被箭刺伤了!”
好在白义正这个年纪坐到这样的位置也算身经百战,他熟稔地指挥着下人,喊来本就集结训练有素的护卫,一手捂住黎见尧胸口的箭矢,还不忘安慰台下的众多商人老板们。
“无事无事,小问题,黎老板伤的不重,皮外伤皮外伤,大家别慌张!”
然而收获甚微,人头攒动,拥挤异常,受邀的与会宾客无头苍蝇般四处抱头乱窜,有一人试图踏上长廊离开清波岛,被一箭射中小腿,当场瘫倒在地,众人见状再不敢上前,只能瑟缩在岛中央,惊恐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