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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mm(他*的)!!”
坎特伯雷小镇,某夹道里传出几句不堪入耳的辱骂,紧接着各种粗话慌不择言,同时伴随花盆坠落,碎裂,以及一声又一声哀嚎。
这在安逸的古巷里如平地惊雷,动静不小,旁边的居民还没有反应,倒先吸引两位洽好路过的闲散当地人向深处探了探脑袋。
一定是过往经历为他们拉满警觉条才会形成如此熟练的动作。扶着墙面,放轻脚步,尽量用墙壁挡住身体,生怕被那些Teenager帮派分子盯上。
谁知道看清后才发现……刚刚的热闹竟然、全部、都只是区区两个人造成的?
“Be running up that road/Be running up that hill/Be running up that building——”
铃声渐弱到自然停止。
那位左手插在大衣口袋的金发少年正站在夹道中间,身段笔直,限量款劳力士手表折射浅亮光斑,一身名牌价值不可估量,也只有挂在脖子上的红色格子围巾将人整体气质柔化不少。在今日格外高远的天幕下,他一双琥珀色眼里噙着浮于表面的笑意,额前碎发像镀了层春晖,仿佛赫利俄斯降临。
但只要放低视线,看见倒在其脚底已毫无还手之力的男人,再对比一尘不染的大衣与乱七八糟的灰色卫衣,就能知道——这位可并不是什么“太阳神”。
而是披着天使面皮的暴徒,善于伪装,善于穷追不舍。
他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嘴里惬意哼唱着方才的曲调,目光落在半吊于空中的铁质花篮与风铃草,边欣赏边加重脚下力度。
那只有承受者才能感受到的骇人力度从侧面紧紧压迫住手臂,少年只字未说,牛津鞋底左左右右像碾磨垃圾,又顺手拿起“垃圾”刚刚掉落一旁的黑色棒球棍,在地上点了两下。没用过多时间思考便将目光定在人右手,耳边的“wait”只说出一半,砸落动作却已经伴随瞬间的戾气完成,气焰与过去同熙壤管家对峙时丝毫不逊色。
管家现在还有一只耳朵是聋的,而这个人未来很有可能会变成左撇子。
硬生生挨了两下,痛得男人目眦尽裂,觉得自己像块刀俎下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唯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斜着眼睛狠狠瞪向那居高临下的暴徒。
这令人琢磨不透的恶劣纨绔竟然在这种时候选择冲旁边的路人微笑挥手!
“不好意思,扰民了。”
围观群众:“……”
围观群众:“不不不!”
不要误会。其实大部分英国人是善良热情的,遇到需要帮助的场景会不假思索施予援手,漫威电影已经充分说明超级英雄意识在欧洲的影响力,但此时此刻确实无一人上前制止这出闹剧,或看热闹或自觉无视,总之就是没有多管闲事的。
原因很简单:并非被金发少年的打法震慑,只是他们也看不惯那流氓惯犯已久。
尤其近一年饱受这家伙骚扰,卡着底线的□□|偷时有发生,无奈天赐给他运动员般身体素质,一双飞毛腿平日里根本抓不着人影。联动全镇的人对付个混混又未免太大张旗鼓,耗时耗力,所以也只能做到多留心,在必要节点提醒非本地人多注意随身财产安全。
春末夏初,游客渐渐增多。
果不其然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金发少年伸张正义。
事实上,少年可没有那么伟大。
整座城安宁更与他无关,只是单纯为了报私仇罢了。
那男人今日原本还算老实,没偷没抢,坐在车站地上举着不知从哪家倒霉店铺掠夺来的葡萄酒品尝,可能是心情太好,有些飘飘然,在遇到某个漂亮的中国面孔后随口调戏,还用手抓了一把那堪比女人的腰肢。
这种事小流氓不是第一次干了,早就练出察言观色的能力,他凭直觉这两位衣冠齐整的绅士并不会放下身段追究,大摇大摆离开。
哪知道已经走出两条街,一枚石子精准砸中鼻梁,再转身,那金头发的正边笑边朝自己勾手。
之后的二十分钟里,直接把打架从不考虑后果的混混打怕了。高高在上的人头发丝都没乱,而他右手快被碾碎,已经没有尊严地慌乱道歉,躺平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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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想先去找找我的朋友。”
宋不周带着歉意和久等的船夫打好招呼,站在岸边对陌生花园深深吐气。
话虽那么说,可他根本不知道柳烬跑到哪去了。
就和《西游记》里的唐僧似的被孙悟空在地上画了个圈安排原地稍等,稍等将近半小时实在不放心,想了想决定去四边找找,反正有先进的手机,丢不了,也不会迷路。
他尝试过拨打电话,对方正忙,无人接听,于是简单发了条短信报备后重新揣回口袋里,继续对左右两条路纠结。
看不出所以然,又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没什么好怕,大不了退回来重新走。
这时候另一个船夫慢悠悠摇桨靠近。
“先生,你的朋友是那位红围巾的金发帅哥吗?”
“啊…没错。”最近柳烬每天出门都会围着的那条并非百搭的围巾,确实挺显眼。
“他去镇上了,你沿着那边的路走再左转就是。”
宋不周顺着船夫的手指望向前面,豁然开朗,转头道了声谢。
匆匆路过锦簇繁花与野鸭子的注视,道口左转后没找到方向指示牌,再次请出手机,打开导航顺着箭头往前走,不久便来到了色彩丰富的童话小镇。
各种古着琳琅满目,他越走,越禁不住想,柳烬在这里会有什么事需要一个人办?也没听说利维的副业发展到了这里啊。
坎特伯雷地方不大,商业气息弱,虽然已经发展到中世纪建筑与柏油马路并存,但自然面积依旧更胜一筹。
让人想起塞佛岛的中心集市——那个同样发展得越来越好的古老地带。不过这里可听不到海,只有护城河的潺潺声,而且其他花卉园艺也比岛屿上的更瑰丽。除了西门花园,小镇深处更加离不开草木与流水,或许正因如此才能塑造出这首可听可闻的烂漫英国诗歌。
小城还有个别名叫“莫奈花园”,自然少不了美术写生群体。
春游的孩子们支起画板,在道边天马行空创作自然且独一无二的明信片。有位老花匠直起背,将手和背带裤的灰擦干净,站进学生堆里欣赏片刻自己成果,跃然纸上,十分灵动。
他心满意足坐在树下圆椅上休息,前两周生病换班挺久没收拾这些花花草草,还好都是熟练工,一旦开始能立刻找回工作状态。
疲惫的时候嘛,嗅嗅花香就好了。
一直传来的窃窃私语打破意境。
绵延花丛对面站着一男一女,是经营民宿的小夫妻,坎特伯雷的人们互相之间都挺熟悉,也非常了解他们最喜欢管闲事的性格,现在站在巷口探头探脑,应该是哪家又出了新闻八卦。
老花匠路过时也被影响着朝里偷瞄。
结果在撞见熟人的瞬间猛地吸了一口气!
还好那对男女眼疾手快,不然老人非得被自己绊倒不可。
扶到墙边,他才说出原因。
——“就是那家伙上次踩坏我所有花苗!”
其他的人连忙安慰道。
——“估计他以后什么也踩不了了。”
这条夹道狭窄偏僻,若不是民宿和花田恰好在附近,他们也很难留意到这场小战斗,更别说外来游客走的大多是康庄大道,所以不会形成聚众围观的乱象。
三个人愤愤不平却也只能干站在外面,不会打架帮不上忙,又怕年轻人不知轻重觉得有必要站岗,天南地北细数那小流氓几宗罪,最终落脚在探讨这场单方面殴打的原因。
他们猜测得太投入,没发现身后有位中国青年靠近。
“H…Hi!”民宿的女老板回身吓一跳,肢体语言丰富夸张,想赶快将远道而来的客人引开这片危险领域,“你走错了,市集,热闹有趣的地方在后面。”
结果话音未落,耳边第二次传来那首熟悉的英文歌曲。
青年面露茫然,抬手亮起正打电话的手机屏幕。
等声音截止后,壁纸恰好显露出某明星俊美且非常有辨识度的脸。
一时间他愣住,他们也愣住。
还没等围观三人组琢磨明白人物关系,身后又发出更大的撞击闷响,恍惚觉得墙体都跟着颤动两下。方才伏在地上的男人趁着对方因手机铃声分神的空隙已经挣扎站起,左手从后兜里掏出一把红色剪刀,大概是被逼急了,变得比平时更加恶劣。
而对面的人,从斜侧视角只能看见熟悉的衣着与平稳到不可思议的呼吸。
宋不周紧握的手机旋即掉进草堆里,手仍然僵在半空。
难以想象。
猜了许多可能,偏偏没想到柳烬跑来教训那个在车站对自己动手动脚的醉鬼,还教训得如此惨烈。
其实当时情况不算严重,前后才耽误了不到两分钟也没有受到人身伤害,和在塞佛岛的经历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他的心情完全没有被影响,周遭诗情画意,何必找不痛快,他是这样对柳烬说的。
果然还是出现了格格不入的画面,以及非常锋利的危险物品。
“柳烬!”
金发少年手里的棒球棍仍然直指前方,像一位风度翩翩的欧洲中世纪剑客,在听到动静的那刹那,他意兴阑珊的表情肉眼可见变得生动,侧头看向这边,瞳孔微缩。在一串反光钥匙和铲土工具旁边,宋不周皱着眉,看看剪刀,再看看竟然还有时间冲自己愣神的家伙。
他急得不行,没想好对策也已经迈开腿奔跑。
——别过来。
别过去?
宋不周定身,因为一道称不上心电感应的心电感应。
或许是不想让自己看到暴力场面,那就不能赶紧快刀斩乱麻,非要用漫不经心的打法吗?
宋不周深深呼吸。
同时警告那位逞英雄的专注些,又瞥一眼灰色卫衣,随后带着所有担心的情绪一并退后。
“……”男人眨巴眨巴眼觉得被无视了,迅速举起剪刀,横空一砍。
但他只是个小流氓,目标是做出足够唬人的架势然后发挥长处从反方向溜走,张牙舞爪只在表面。
柳烬没躲,顺着对方的手臂紧抓用力直接抛出完美的过肩摔,局势和最初时别无二致,他右脚踩在男人胸口。
歪头小声自言自语:“本来想受点伤,看来不行了,宋先生会看穿。”
男人听不懂中文,暗骂一声。
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
他倒不完全傻,向墙边一滚,踉跄地爬起来之后心血来潮转变方向,半途捞起剪刀,将目标换到更良善可欺的那位。
老花匠和民宿老板看着他从夹道跑出来的时候控制不住发出惊叫,手里的东西噼里啪啦掉到地上。男人一开始用右手,疼得差点跳起来,又回身用左手拽住宋不周的小臂,环住绕到其身后威胁,大言不惭要钱。
宋不周早晨被这人洒了一身红酒,身上衣服还是刚刚换下来的。
之前不追究不代表现在心情还那么好,他用有限的力气向后猛踩左脚,再绊住右脚。
或许是对方看身前的人弱柳扶风没有提高警惕,还真让他成功了。柳烬跑到近处的时候那小流氓已经重心不稳,仰倒在地,而使出防身术的人若无其事走到旁边,让他这个帅气的暴徒瞬间沦为收拾残局的小弟。
“小弟”很快进入角色,宋不周慢慢弯腰将危险的剪刀捡起来,放到老花匠工具桶里。
剩下的事情交给当地人解决。青年道别后向远处直走,少年赶紧跟上,商量着游船玩乐的事情消失在小路尽头。
目睹全过程的三个人目瞪口呆,依旧没想明白眼前两位东方来客与这糟心混混之间存在什么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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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不要这样,多危险。”
煤烟河,很多人称之为“美艳河”,清澈到能直接看见油油水草,藻荇交横。
宋不周和柳烬坐在船上,晒着暖暖阳光。前者心有余悸,简短地抱怨一句后不愿在这件事上讨论更多,非常自然地将目光投向游动的天鹅。
又顺着它们看向更远的地方。
今天是离开英国前的最后一条新线路。
见过繁华伦敦,复古爱丁堡,以及海盐风味的斯卡布罗等等富有特色的城市,他不清楚身旁的人对于最后目的地的择选标准。
这里很美,英国后花园怎么会不美,但是相较于之前,可消磨时间的景点仿佛并不多。柳向导偏爱神秘,食指抵在唇上故弄玄虚说准备了惊喜,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上午游船就被意外延误到了午餐之后。
这不重要,也因祸得福寻到一家偏僻的美食小店。
重要的是,他在担心自己。柳烬笑眯眯的,手指在腿上愉悦点了两下。
没有人知道他在七岁时与郑席的保镖都能打成平手。不过此时比起炫耀能力和争得信任,他更多是在想眼前人方才利落的最后举动,话音一转:“我相信,宋先生能保护我。”
宋不周平扫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在说你自己听听这话有可信度吗。
“我没有保护过任何人,不要抱有幻想。”
“刚刚那招挺熟练的啊,平时隐藏实力,关键时刻让人心动,你是电影主角吗宋先生?”
“……”
电影主角不说话了。
而真正默默付出被抓包的主角眯起眼睛。
玩笑归玩笑,柳烬撑着脸看向表情与早晨相比多了些古怪的宋不周,目光微凝,心里将斯卡布罗那时的对话和方才条件反射般的防身术结合起来。
宋不周十七八岁正是岛上灾厄论调顶峰,柳烬全然缺席。当然,他在自己成人礼的时候小心试探过,眼前的人默不作声举着酒连喝好几杯,吓得他不敢再问了。
当时无法想象,到现在仍然想像不出来。夏洛和宋先生是在那之后才变得熟络,所以没有途径可以深入了解,只能自行脑补些已经足够心痛的校园欺凌场面。
毕竟在那个时期方弃白已经出事,心智尚不完善的孩子容易被舆论带跑,至于性质究竟恶劣到何种程度。
他本来想多嘴问一句。
被宋不周敏感地察觉到,不轻不重将话题转移到身旁同行的鸭子们身上。
“你知道吗,我之前养过一只柯尔鸭。”
他回头笑着说,语气就像是朋友之间最平常的相互分享。
柳烬没有听说过这段故事,歪着脑袋问:“什么时候?”
太久远,却也没用太久回忆。
“八岁左右,方弃白带回家的。”
当时宋不周没有看到流星还发了场高烧,社团小组彻底解散。方弃白看到他重归最初状态,一个人安静在角落发呆,便想帮助他缓解孤独,背地里努力攒钱买了一只小鸭,事后被女人发现,专门开了场家庭会议。
她没有生气,只说这是他们两个人共同抚养的生命,自然需要他们两个担起责任。
两个男孩眼里闪着光,手捧滚圆萌宠,用力点头。
由于主人没有取名天赋,柯尔鸭直接被命名“柯尔”。
但两位小主人在其他方面无微不至,清洁喂食分工明确,将它养得白白胖胖。后来宋不周才知道并不是自己在照顾动物方面有多厉害,而是方弃白更懂得掌握节奏,知道什么时候该带出去放风,什么时候该藏回窝里,察言观色才能确保现在回忆起一家四口时的画面都是其乐融融。
可惜无忧无虑的柯尔从六岁开始频繁生病,怎么治疗都不见好转,又过去两年,也就是在那件事发生后,柯尔已经垂垂老矣,最终以十岁高龄失踪,再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