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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黑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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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

“后来。”

讲述者心不在焉,一句话终结故事:“再也没有养过宠物了。”

柳烬听得认真,默默取消购买宠物的想法。他有好几次在青苔书店门口见到老板投喂流浪猫狗,但尽心搭建的木屋却离书店很远,或许原因正是柯尔,再深挖,是方弃白,是那座命运里绕不开的黑色山崖。

本来想说些轻松的事,结果又绕回到原地。

宋不周转身继续逗鸭子。

柳烬则继续定定地看着他。

水有魔力能令时间流速变缓,四十分钟的游船已经过去大半,两侧尽是鲜花树影和覆盖古城墙壁的爬藤植物。

木船上座位宽敞,足够乘客舒舒服服靠躺,船夫也在最开始时提醒面前坐姿过于端正的两个人放松下来。宋不周侧着头似乎没有听到,柳烬只是托着脸欣赏这位正在欣赏风景的人,时不时说几句昨夜搜索的小镇介绍。

但坐得越直,重心越高,越不安全。

他目光落在旁边被风吹到一翘一翘的发尾,直接环过肩膀,将人轻轻放倒。

意料之外,后者非常顺从。

大概是已经在暖烘烘的阳光下半睡半醒。柳烬早就习惯这棵病苗随处皆可休眠的风格,但今日春光明媚,从病苗的表情看上去仿佛不太舒服甚至非常拧巴。

他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探出手。

好在呼吸均匀,额头温度也正常。

冷战小插曲结束后,他又再次获得卧室权限,离开了沙发的怀抱,并在深夜无眠的时候无限优化心中的旅程,发誓在最后的最后之前只展露美好的一面,无论是沿途风景还是自己的状态。

结果今天莫奈花园的介绍还没说出口,就撞上一个自找死路的东西。

宋不周外套里面的衣服因为被泼上红酒不得不临时更换,有点薄。五月份的英国也没有暖和到哪里去,柳烬在努力维持船体平稳的前提下坐近些,脱下大衣盖在人身上。

距离较近时嗅到一阵清新柑橘香。

是前天去利兹看中的香水,名字叫“VERY SEXY SEA”,又名深海迷情,淡雅的海洋香型实在太适合身边的人,柳烬当即买了下来。

现在果然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而自己的大衣也即将沾染上。在同样被甜味冲击到的船夫很懂地转头与同事招手时,日常老实怕冷的人竟然迅速将保暖物品掀开。

嫌大衣太重?

柳烬无奈地笑了笑,只把外套放在其触手可及的位置,以便这小猫冷了反悔。

很快,反悔的人伸手攥住一块袖口。

“方…柳…”

还挺复杂的二字梦话。

柳烬眉毛跳了两下,低头轻声询问:“宋先生,你在梦什么?”

--

-

梦里是高中时期。

塞佛岛上的孩子自出生起就有非常明确的成长轨迹,从塞佛幼稚园到塞佛中学,唯有大学毕业后的成绩优异者可以去陆地深造。所以同年龄层不出意外的话,基本上就确定了是校友兼同学关系。

校址背面靠山,正面望海,以废弃尖顶教堂为主体类似《绿山墙的安妮》中文字描述的风格。活动空地分为前院与后院,更空旷些的前院右侧种着一株历经沧桑的老树。

有句话讲“古树如碑、如祠、如神”,所以那树也被认为是护佑岛屿上孩子们的象征。在每周五,所有学生都会心照不宣聚集在盘根错节的树根前,举行一种所有人都不理解只是习惯成自然的仪式。

今天是周几?

宋不周魂不附体地站在走廊里,思绪还在天外飘荡,他记不清当下是何年何月,在胸口发闷的迷茫之际听见院中传来格外吵闹的声音。他下意识加快脚步飞奔过去,太阳穴与心脏狂跳,胃痛得像被针扎,而所有感官知觉在学生们齐齐转身盯向自己时达到顶峰。

都是不认识的人。

更准确地说就像突然患有脸盲症,识别不出模糊面孔也听不清越来越嘈杂的窃窃私语。

只有沉重心跳鼓动耳边。

踩着越来越快的节奏,眼前世界霎时褪色,最终只剩下黑白灰,一切动态都像自动翻页的幻灯片,生硬吊诡。

还没有彻底想起这究竟是什么情况的宋不周身体启动防御措施,率先做出反应,转身逃跑。

但不管怎么拼命用力脚底沉重地像压了块大理石,刚迈出两步已经被团团包围,成为圆心,没有任何人视线被遮挡,全方面的,如箭射穿靶心。

下一秒,世界出现了第四种色彩。

“血淋淋”颜料肆意泼洒,形成局部滂沱暴雨,湿滑又厚重,铁锈味道更让人犯呕。这是种很难清洗的染料,上次话剧表演的白裙就是被它玷污,再精致也只能落得被丢弃的下场。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留着瘆人,那在岛屿历史上被当作是驱散魔鬼的手段来着。

可之前的仪式也比如此漫长吗。

八个方向渐渐平息,像被塑料保鲜膜包裹住耳朵,出奇安静。为首的两个学生互相对视一眼,靠近举起手里的钢桶从头顶灌入,嘴里的辱骂与纯粹的冷水掺杂红色液体,附着在皮肤上冲刷视野,如堕冰窖。

正前方的老树薄墨色枝叶晃动,从远处看仿佛汹涌的灰色海浪,发出微弱的泡沫爆破声,宋不周被无数双手推坐到树根上。

#脏了古树#

他太疲惫,力气凝成汗珠顺着后颈流失,根本无法抬起眼皮为自己辩解,又在大脑浑然无序时忽然想起来方家储藏室里的那台收音机,杂音与此刻相比简直相形见绌,滋滋啦啦的外星文能将他变成不起眼的青苔藏匿在缝隙中。面前三面高大雕像密不透风,挤压空间呼吸不畅。

这是哮喘还是过度呼吸?

或许会就这样窒息而亡?

正想着,有足球径直滚动到脚边。

宋不周整个人定住。

人头攒动的背后,运动衫少年大步靠近。

——“不周!!”

——“闭眼。”

——“我带公主走,看谁敢拦。”

——“你受伤了。”

——“等我,我马上回来。”

不会回来了。

宋不周确定,以后,永远,不会再有人将自己从红色泥沼中抱起。

不会了。

他很少流泪,情感缺乏症总会在恰当的时候跳出来让他思绪放到最缓,泪点笑点最终被无尽的发呆取代。

但为什么现在反而能听见属于自己的哭声了。

哭到鼻子和耳朵酸麻发僵,还以为是颜料中毒产生幻觉。

幻觉的力量非常强大,周遭画面开始脱帧跳跃——这一点还好。他在记忆不齐全的时候总会这样,就像穿越时空上一秒与下一秒割裂严重。直到古木树叶脱落,大片大片落在头顶与身上。宋不周背靠着的大树变为池塘,水很凉,从后脊冰至脚后,他猜测大概是自己太想洗掉这些红色染料才会跳进来的。

那就泡着好了,正好试验时间究竟能不能抚平一切。

不能的话便会像博尔赫斯说的那样,如水消失在水中,也挺好。

树叶的触感变重,好像正在下雨。

没关系,雨水一样可以冲刷泥泞。

宋不周闭上眼睛,四肢放松,调动所有流动的记忆到话剧舞台上故地重游。

当表演投入的自己眼罩被挪开时,看到的不是礼堂也没有大汗淋漓的少年。

是天涯海角。

只要没有东西遮挡视线,那座黑色山崖总会出现在眼前,越来越近如泰山压顶,而此时竟然一反常态向后移动,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画面有点匪夷所思也来不及多想,因为陌生的音乐冲进耳朵,车站门从右侧打开,猝不及防跑来一位醉汉边讥笑边泼红酒。

方弃白,不对,是柳烬。

为自己将镜片上的红色擦干净。

睁开眼,整个人仍旧躺在水池里。

身下水面被风吹起微波,他在恍恍惚惚的镜像里张开双臂,五指浸入水面,却没想到这个姿势与舒展松弛毫不相干,仿佛躺在又凉又硬的玻璃上。

宋不周再次睁开眼。

双层巴士正在路上匀速向前,玻璃窗不断落下太阳雨的雨滴,很细密的那种。他呆住了,像变成反应迟钝的木头人,眉尖拧成结,幸好再转头能看到正认真检查导航时间的柳烬,和透过手机或电视屏幕欣赏艺术作品时不同,他依旧蛊惑人心,却多了几分最能令人产生安全感的自然气质。

刚大梦初醒的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听觉也跟着一起恢复,耳机里不知名歌曲音量适中,节奏舒缓,应该位列某助眠榜单内。这位音乐爱好者的口味还挺多样,总能挑选到最应景的一首。

正想着,音量被调整到更小。柳烬笑着抬起左臂,伸到人面前上下展示,而后者即便现在已经苏醒,右手仍然死死攥着他的袖口,明显都抓变形了。

宋不周眨动眼睛足足停顿两秒,像是惊讶这竟然是自己的手,赶紧松开。

“休息休息也好,”柳烬并不着急整理衣服,瞄了眼手表,“距离我们在英国的最后一站还有二十分钟。”

属于大不列颠情书最后一行的仪式感并没有获得应有的反应。

见人无精打采,他又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明明只是是否问题,摆在当下却有些难以回答。

“……”宋不周认真回忆最后的画面,感觉并不坏,可如果告诉这个人自己在梦里险些把他当成了方弃白,估计会生气大吃飞醋,而自己坐在内侧座位,跑都没地方跑。

他们在巴士二层最前排,相同空间里貌似只有最后一排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偷偷吃小蛋糕,塑料袋响声渗透进雨声中。

窗外的绿色风景单调持续,他刚看到有辆糖果车,嘴里就被人投喂了一块薄荷巧克力。

“不会生气,更不会吃醋,我说过你可以把我当成他的替身。”

柳烬捻着发梢,似乎在犹豫:“有时间我也去换个发色,怎么样?”

宋不周很难理解,心想自己不会还在梦中梦中梦吧。

“你会读心术?”

“你猜。”

猜个头啊。

无论怎样所有人在宋不周眼里都是独特的,他也做不到混为一谈,至于梦里……他猜测是因为今天被洒红酒,触发了什么无法预测的应激障碍。

最后一排的老人有说有笑,听起来对旅途非常期待,可空荡荡的车厢难免不让人觉得目的地并非热门景点。

遥远的游船记忆闪现。

宋不周自言自语:“怕不是又失忆了。”

闭眼前是小桥流水,再睁眼坐在前路未知的交通工具上,挺吓人的。

“想什么呢,”柳烬将自己的手掌搭在他手背上,按了按,“当然是我趁宋先生做梦,实施了绑架。”

这都什么用词。

“不过最近的睡眠的确有些问题。”

宋不周扶了扶眼镜,开始抱着胳膊闭目养神。

柳烬:“秦恒说,多梦的人不容易睡醒。”

“嗯。”

说到底,无非气虚体弱。

“只要解决多梦的问题不就好了。”

太天真的结论。

多梦本人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

柳烬放下手机,语气郑重其事:“这几次噩梦是不是都与那位方先生有关。”

宋不周被“方先生”三个字引得转头,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称呼,心里的湖面又像被丢了颗石子。

足足顿了好几秒,柳烬想到之前在熙壤信封里读到的内容,继续握住他的手:“现在也可以和'替身'多说一说梦里的故事。”

“你再说一句替身。”

“好吧,和预备役。”

“……”

玻璃窗上雨点由密变疏,虚化了沿途风光,但依然望不见目的地的轮廓。

“其实定义为噩梦并不准确,”宋不周收回视线,又拿了一块薄荷巧克力,选择用甜味麻痹自己,“那只能算是离奇的梦,场景和人物都实际存在但时间线全错位,无可操纵的那种。”

比如之前在黑山崖上,想象中的成年方弃白要拉着自己跳海。

而原本不是这样,他们很少一起去天涯海角,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坐在能望见它的长椅上诉说“一起长命百岁”的美好愿景,却没想到现在连那句话都变成梦魇。

“来来回回,重复这些。”

或许任何事情重复发生都会变成恐怖片。

海洋香型久久不散,柳烬认真看着他,浅色眸子在某个瞬间冷了下去:“如果我说会解梦,宋先生相信吗?”

宋不周也回看了一会儿,又伸手去够巧克力被挡住,几番抗衡后败下阵来。

“信,但专家先生,请先告诉我这辆巴士要开去哪里?”

-

“开往世界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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