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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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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你们在不同的舱里?怎么回事啊,明明上周还一起跳舞,我以为你们成了神仙眷侣,哪想到这么快就落地成盒。”

斯卡布罗的白色摩天轮并不是全封闭式,四面与顶部之间空出不少距离,间歇式在转动过程中有海风呼啸而过,夹杂车辆以及同浪漫不沾半点关系的赌场游戏歌曲。

只是再多杂音都挡不住听筒里滔滔不绝的惊讶。

宋不周斜靠在玻璃上,眼睛困得迷离,半睁不闭看向海边人群和远处像乐高玩具的建筑,慵懒疏离,沉静文质,要是对面坐着摄影师肯定会忍不住将这画面定格。

而此时却空空如也,只剩横窜进来的凉意。

他扶正眼镜,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你继续,这件事不重要。”

昨晚无论是沙发还是床上的人都辗转反侧没睡好,今早开门顶着乱蓬蓬发型和同款黑眼圈四目相对又同时别开视线,再到从火车站出来一路上的沉默更是震耳欲聋,现在后面那个小方块里的人正抓心挠肺想办法,他嘴里却轻飘飘一笔带过。

“冷战还不重要啊,”夏洛笑笑,不肯罢休,“快说说前因,让我来调解调解。”

蒙混无效,宋不周慢悠悠收回望向海岸线的目光,对着顶篷AI似的干巴巴眨动眼皮,用快要睡着的脑子复盘两圈觉得说不清楚,咳了一声。

“先调解好你自己的事情吧,当心现任变前任。”

“变就变呗,他哪比得上你重要。”

夏洛说得漫不经心,宋不周也习惯性不往心里去,站起来熟练地拍了张照片,有帆船有灯塔美如画,无需调色加工就已经清新脱俗到能让人从早看到晚都不嫌无聊。就这样一直愣神到摩天轮又转过八分之一弧线,与地面的距离更远些时,他不受控制地回头向下瞥了一眼。

暂时只能看到反射阳光刺眼的白顶。

估计等接近最高点才有机会看到里面的那位,然后不管发生何种沟通或视线交错,下降过程中又会像无事发生般恢复成个人空间。

从未感受过摩天轮是这么懂分寸的游乐设施。

白顶亮上加亮,都快惹得人无法聚焦让他不得不挪开眼睛,结果转头避无可避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玻璃面上。瘦弱单薄,面无表情,随着光线偏移那股不开心的情绪也就越清楚——这很正常,不会有人希望愉快旅程出现瑕疵,哪怕终点是死亡。

但很可惜,生活充满不确定性,事情往往不尽如人愿。

宋不周对此深有体会,甚至能逻辑自洽:也是,被看作厄气缠身的人,最后的时光又怎么可能一帆风顺呢。

对面的人察觉到安静异常,“喂”了好几声,问怎么不说话。

他方才回过神,后退半步。

“没事,在反思我这个恐高症为什么要坐上来。”

夏洛松口气,继续嬉皮笑脸:“那你别低头,乖乖等落地。”

宋不周边在心里转了两圈“别低头”边扶着中央支柱慢慢坐下,手里闲着没事把围巾解开重新多绕一圈,全身上下被人用美拉德的颜色搭配,逆光看去更像是跳过了夏天直接入秋。他倒真有些伤春悲秋地叹气,向后面瞥了一眼:“等过了最高点再说吧。”

“怎么?你信那个传说啊?”夏洛莫名其妙,觉得两人分开坐应该没心思整那些浪漫仪式,况且宋老板也不会那么幼稚。

“什么传说?”

“在摩天轮最高点许下心愿就会实现啊。”

“……”

“估计是假的,”宋不周兴趣缺缺,望着对面已经自上而下运转的空格子,“这里生意非常萧条。”

经过的时候以为已经暂停营业了,可满脸笑容的工作人员站在检票口热情挥手,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诱人的“今日免费”的话。眼看和热闹的市集、花里胡哨的赌场相比,只有这里能短暂独处整理思路,于是就头铁地来了。

这次轮到夏洛沉默。

他仔细整理完水池里的高脚杯,摆放整齐,余光扫过临近门口的影子,是那最近抽风准时来这间小酒吧上班的人。夏洛右手指了指手机示意自己在忙,又把抹布随心所欲往吧台一放,接下来分工自然明确,少爷纾尊降贵干活,老板揣手坐到沙发上全神贯注思考。

“这又是萧条,又是忘记恐高,什么吵架这么严重?你们闹别扭也总得有个主题吧。”

吵架又不是辩论怎么可能会有明确的主题。宋不周心念着冠冕堂皇的话,忽然意识到自己还真的把这件事归类到了“吵架”的行列。

温白开了将近三十年,最近情绪体验可算是越来越丰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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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烬被保温杯里的开水烫了一下,已经是第二次。

这下不仅脑袋疼,舌头也开始疼了。

整个人由内而外乱糟糟地歪在角落,愁苦滂沱闭上眼睛,深深呼吸,间隔尽量相等数到十,思路才渐渐变得明晰起来。

他在想宋不周。

或许从未失去过记忆的人,根本无法切实体会头脑中大片空白是什么感受。事实是,世界上少有人对亲身经历的所有事情记得完全清楚,大家都只会在漫漫时光中留下印象深刻的片段。

而旁观者往往以为一个想不起来痛苦的人是幸福的,但这个观念本身,可能就是知情者强加的主观意识。

一个孩子,在出生那刻失去世界上所有亲人,而父母的故事无论好坏无论真假,他只能道听途说些皮毛,像一张白纸任人泼洒墨水,记忆缺口如影随形。

难受的是他,承担人们指指点点的也是他,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名字“不周”都带着无法扭转的悲凉。好不容易在玩伴方弃白的陪伴下多了些欢笑时刻,结果一大段空白后是朋友坠崖死讯,拼凑的家不复存在,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是自己的错,因为所有人都那样说。

柳烬用力按住太阳穴,没法再深想这个糟糕的人生了。甚至对这样的人正在和自己旅游感到不真实。

迷茫的感觉没顶而来。

之前他觉得自己一定能够成为宋先生的慰藉,在和韩冬开会过程中不止一次对剧本里主角顾及左右不长嘴的桥段表示难以置信。结果当真正面临问题时,昔日子弹正中眉心,他变得比戏剧创作中的角色更加沉默。

但他理解宋不周的生气,非常理解。

人生像上演了足足二十九年的悲剧电影,还是模糊不清的胶片像素,身为主人公却没有主角光环,在迷雾笼罩下经历太多苦痛,最后也想知道这些苦痛的全部原因。至于为什么,凭柳烬现在的认知很难说得清,只猛地记起在出道后第一次剧本围读会议时从社长那里学过一句话——“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这是种探究的惯性态度。

大概宋不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之所以会快速认可“三十而亡”计划,就是想为找回记忆留下机会。

现在发现原来线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柳烬就像个电脑硬盘,点开发现里面储存着所有加密档案,不仅有两个人过去的交集还有单独划分出来的名为“宋不周”的文件夹。摆在桌面上,却层层加码无法窥见真容,宋不周的生气是认为对方没有权利决定自己应该记得什么,应该忘记什么。

柳烬理解的,都理解。

也许放在几个月之前根本不理解也想不到这么多,他会全凭意气冲进前一间,三十六计学以致用,想尽方法蒙混过关。

毕竟温柔且善解人意的面具下还藏着些顽固的病态意识,更强制、更见不得光的计划都制定过,在一场意外的小小冷战里夺回主动权理应轻而易举。

而现在……他有些后悔现在变得太正常,会像个真正的绅士兼顾全局,以至于到了畏首畏尾的程度。

造成这个转变的“罪魁祸首”正发来询问,柳烬盯着那条消息,再次回到思考的起点。

所有龃龉、隔阂、冷战都有的那个“核心原因”。

摩天轮缓缓上升,但还是看不见他的宋先生。

手指在键盘上简单敲打,回复“信任,谎言”。几乎在发出去的下一秒,聊天框上“心理师”备注就变为“对方正在输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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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夏洛少见地停顿,又换上智者语气,“这说不定是件好事。”

风吹树摇,海浪一波又一波。

直到挂断电话,宋不周仍在仔细思考最后这几个字。

但他的榆木脑袋里只有理论。

书中写过吵架是关系拉近的必经之路,却很不地道没有教学该如何和好,而自己一直游离在边缘,棉花团子一个,确实少有真正生气的时候。

当初与方弃白相处自然,和谐中带着懵懂,除了开玩笑之外连认真的拌嘴都没有过,后来性格有些变化,却也不是脱胎换骨,对秦恒和夏洛充其量是毒舌几句,真正的冷漠细数来只有为数不多的两次。

一:在店门口看到柳烬自伤手腕;

二:这次突然冒出来的信任危机。

那家伙在“哄骗”这件事上有前科有经验,让人越想越生气。

宋不周又站起来了。

斯卡布罗作为沿海小镇和塞佛岛克治斯镇的总体风格类似,只不过后者缺少上进心,更像是褪色版本的前者。座舱忽然晃动,让他紧张地攥住扶手。

不低头,不低头。

索性直接放平视线,望远也能看到淡蓝色绸缎般清亮水面,比认知中的大海温和许多,远处渔船聚集在一处,高低密集的桅杆指向矮山与天际线。

到处都是蓝色,海鸥比爱丁堡的更嚣张,霸占一片沙滩鸣叫,超大只金毛无畏地冲散它们,扑腾到水里。再美丽欢快的景色都见效不佳,宋不周最终垂目看向公路上手举冰激凌并肩说笑的情侣,心里仍然在想柳烬昨天的表现。

准确的说是26小时之前,两个人早早乘火车回伦敦,半途在围观利维的instagram时被突然跳出来的推文改变计划,决定说走就走,到约克寻找著名的好运象征约克鬼。

从爱丁堡到被誉为南北交通枢纽的约克郡,这条路上都是非常受欢迎的旅游城市,堪称英伦古建筑一览表,魔法世界的原型。

在不同巷子里穿来穿去,见到红绿蓝木门竖着三层,跨越颇有鬼城风格的建筑立牌,随着导航拐过约克城墙,拐过巧克力工厂,吃完约克蛋,直走就到了目的地The York Ghost Merchants。

21世纪最后一位幽灵商人的店面并不大,却经营得非常好,世界上没有相同的雪花,也没有完全一样的约克鬼,因此被称作是来到约克必买清单第一名。

鬼魂形象竟然被当成幸运与守护的象征,要知道,这些符号可都是被打上红叉贴在青苔书店门口驱邪用的。

宋不周燃起极大好奇心,前脚刚迈入交易灵魂的店铺,后脚就受到五颜六色整整齐齐的小鬼视觉冲击,不恐怖,很可爱,早起的迷糊马上消失得一干二净,倒是柳烬不为所动,时不时看眼手机,一脸苦大仇深,还在旁边的人走动时突然牵起他的手。

“别离我太远。”他严肃地说。

这么小的店还能离多远。

宋不周随口答应,没把这点不对劲当回事,也并无偷看他人聊天的习惯,于是自觉半弯腰筛选约克鬼。柳烬也不出声了,没有像平时那样引经据典介绍历史,只是修长手指在屏幕上灵活点动,气压低得像是遇到世纪难题。

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这个好看还是这个好看?”

“都买。”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弯腰陪着宋不周投入到约克鬼的选择队伍中。

最终买了两个小码的,一个通体黑色有星星点点的淡黄,另一个是蓝色斑点,接着按照流程看玩具小火车顺着轨道将包装盒从收银台运送到橱窗前。

后来想想,好像这个时刻冥冥中为此次旅程划下一道不可磨灭的分水岭。

肉铺街,历史最为悠久的街道,散步其中像是穿越到狄更斯小说世界,棕黑色砖墙面,纵横交错百年老街,狭窄鹅卵石路,还有飘出甜香的糖果店,很多工作人员穿着上世纪服饰让游客更如临其境,一位从画报走出来的手风琴艺术家站在十字路口,半曲过后,被不和谐音符扰乱。

电话铃《Running Up That Hill》被调到很小声。

宋不周都听到了,柳烬走在侧边却恍若不知。

直到它重复两次才接起来。

“喂。”

人对自己的姓名往往会有种刻入骨髓的警觉,就好比在嘈杂环境中也能准确捕捉到那几个从小听到大的字。

宋不周确定以及肯定听筒里有人念自己的名字。却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什么都不说,挂断电话,牵着自己继续向前走。

无解释无交流,也记不清走了多久,他们遇到一间书店,店门大敞而开。

这次比在爱丁堡幸运些,虽然顾客不多但书店明显还在营业,他们没有征求对方意见,几乎同时转身走了进去,及时为不对劲的气氛画上休止符。

耳朵里只有书页翻动和脚步踩在木地板的动静。

放轻呼吸,走在书架间。

某人还在后面徘徊,宋不周已经驻足在旅游分区前,目光划过一路向北的书脊名录。

实话实说,这些书籍放在从前是他最无感的类型,可自从长途真正开始,他便有些后悔自己将与外面世界相关的书全部锁在青苔三层这件事。又情不自禁回想,自家店面够不够开辟出一架子旅游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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