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这样步步登高、欺上瞒下、作威作福,底下人被他欺负惯了,却又不敢声张。
宫里虽然明令禁止太监宫女对食,更不许互相结拜、认收儿女,可众人谁不知道他是夏太监的干儿子?
许多人初时被他的相貌和故意作出的殷勤欺骗了,以为他是个好的。
待得相处下来,慢慢地却也都知道了他的真面目,苦于敢怒不敢言。
曾经教给小洪子如何清洗恭桶、痰盂的小太监,突然有一日就被捏了一个错儿,罚去了冷宫服役。
之前夏太监很信任的梳头小太监,不知道什么原因也渐渐地失了宠,终于被赶了出去。
众人只是哀叹,偏是这种祸害命好。
原本明明是在冷宫服侍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怎么就叫他摇身一变、站到如今的地步了呢?
他也不仅仅是在宫里如此。
在预备接娘娘仪驾的各个世家督办进度时,若是夏太监在,小洪子面上必做得滴水不漏、谦卑恭敬,可一旦离了夏太监,他便大行威风霸道之事。
不仅胡乱指摘,还强索奉承贿赂。
各家因为不敢得罪夏太监,也都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贾家也在受害者名单之中。
这日,贾珍和贾琏两个正在花厅里议事。
兄弟二人拿着建造单子正一一对着进度,外头小厮却来报说,宫里来人了。
贾珍眉头一挑,问:“来的是谁?”
小厮垂手道:“赖大叔说,是一位姓‘简’的公公。”
贾琏听了,忙将桌上的单子收了,随手掖在靴筒里,啐了一口,道:“偏这东西来的勤,又不知是缺了什么了。我看他倒不大管这里的事,只是拿咱们家当个顺手的仓库使的。”
贾珍心里也老大不高兴,却显然比贾琏沉稳老练许多,皱眉道:“走,先看看再说。”
两人将小洪子迎到客室内。
他来得次数多了,对贾家十分熟悉,倒也不用人让,自己便大马金刀地往主座大剌剌地坐了。
两眼还是直望上天去。
看他一对眉头紧皱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瞧什么正瞧得入神呢。
他从第一次到贾家的时候就是这样,似乎贾家有什么臭不可闻的东西一样,连面子上的敷衍都不愿意给,倒让贾家众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在哪里得罪了这位年轻的公公。
贾珍和贾琏两个倒也看熟了他这副做作的嘴脸。
他阴阳怪气的样子倒是正常,若是突然笑脸相迎,那才是怪事。
兄弟两个便互相给了个眼色,一左一右各自往下首坐了。
下人捧上茶来。
小洪子看也不看,依旧望着天道:“咱家喝不惯‘你们’这里的茶。”
他的声音倒不似寻常这个年纪的内监一般单薄、尖细,反倒有些怪异的低沉哑粝。
他将重音咬在“你们”两字上,仿佛贾府不是富贵的国公府,而是什么连碗正经茶水也端不出来的、开在街边专为招待苦力的解渴摊子一样。
贾琏听着,眉头便是一皱。
贾珍却赔笑道:“公公这一程子为着我们家的事,少不得辛苦,这是公公对我们的厚爱。下处也无以为报,特教他们备下了‘金瓜茶’,只预备公公来品鉴。这是云南府那边专为进上的,先皇曾赏了老国公二两,实在是我们家里莫大的光耀。我们寻常是绝不敢喝这个的,只在神前供着。公公却不同,您来到敝府,便是代表着皇上、代表着天家威严,自然须得用这最好的孝敬,公公且试试,也全了我们的心。”
贾琏皱眉看向贾珍,贾珍却不理会他。
听见如此长篇大论的奉承,小洪子眉头一松,头一回将眼睛从天花板上挪了下来。
他眼风先向贾珍一扫,又往贾琏一瞥,这才翘起兰花指,十分矫揉地捏起茶钟。
他先是煞有介事地瞧了瞧茶汤的颜色,跟着又嗅了嗅茶香,最后才轻啜一口,眯着眼细品了品,眉头舒展。
半晌才道:“唔,这也还罢了。”
贾珍忙道:“公公若喝着好,那便是极好的了。那里下剩的还有,咱们不敢藏私,便都孝敬给公公。”
说着便要招呼小厮。
贾琏眉头皱得更紧了,想要说话,贾珍却不露声色地用眼色止住他。
小洪子冷笑一声,竖起了一根粗短的手指头儿,对着贾珍摇了一摇,慢悠悠地道:“这御赐的东西呀,咱家可不敢专有。托万岁爷的福,得两口儿尝尝,那也罢了,若是收了它,那可是大罪。啧,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如今啊,那虎离你们总也有十万八千里远呢,这辈子叫你们远远瞧上一眼都是恩赏了,也难怪你们不知道这里头的轻重。”
贾琏听了生气,贾珍却立时起身,恭敬作揖道:“多谢公公指点。我们只想着要孝敬,便没有考虑那么多。没有公公教导我们,我们哪里又知道这些呢,险些就惹来祸事了。”
小洪子的眉头更舒展了,似乎因为给别人上了一课而十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