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看?谁让你非不乐意去星舰的医疗舱?让我给你包扎,就是这种水平,你嫌弃也没用。”
瑟林正在给少年处理伤口,话是一如既往地凶,动作却是温柔。
阿莫低头看自己左臂的绷带,是分层包扎的,稳定牢固,既不会压迫伤口也不容易松动,显然是出自熟手。只是那歪歪扭扭的外观,也许是因为军雌边包扎边跟他较劲的缘故,着实不敢让虫恭维。
他嘴角悄悄抿起一个笑,有蜜糖一样的甜意从心窝里漫出来。
结果碰巧被抬头的军雌看到。
瑟林抬手就在他脑瓜弹了一记:“笑什么?把自己弄伤还不让好好处理,还好意思笑!”
他似乎又想到什么,狐疑地眯起眼睛打量着少年:“你该不会就是因为不想被我抱才不肯去医疗舱吧?现在得逞了,笑得这么开心?”
阿莫的身形一僵,他迅速收起那抹弧度,木着脸撇过头去,却止不住一片绯红从耳尖蔓延开来。
瑟林看着少年这幅模样,按照他之前的性格,肯定是要嘲笑打趣这只小虫的,这么大了脸皮还这么薄,但是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却说不出口。
他感到自己也莫名脸热起来,只好故作高傲地哼道:“等你成年后翅翼成熟了,想要我抱还没门呢。”
心脏变成了一片海绵,有些微的涩意像是挤在深处的水,被拧了出来。阿莫垂下眼睫,没有接军雌的话。
他想,才不是因为不想,他明明很想。
军雌第一次抱他,是五百二十七次心跳,第二次是六百三十三次心跳,那么第三次呢?
他太过珍惜那个答案,以至于不想这么早就知道结局。
但他不能说这些。
于是少年试图换个话题转移瑟林的注意力。他想起8号港里那两个不知道现在还醒没醒的黑衣虫,后知后觉地担忧起他们会不会暴露了,会不会影响瑟林的任务。
他这样想着,也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在他意识到的时候,瑟林已经没好气地怼他:“你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见阿莫转过头来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分明写着“是你太不懂事,孰轻孰重分不清吗”,军雌刚要压下去的脾气又噌地一下窜上来。
但是那双深绿色的眼睛像是波斯湾的汪洋,只是随意地吞吐波浪就让那股怒意消融得无影无踪。
瑟林一愣,然后不免为自己的心软感到好笑。
他弯下腰收拾小屋里地上散落的医疗用品,语气也跟着软化下来:“没关系的,那不是我的主要目标,就算是他们加强防备也无所谓。”
话这样说着,在低头的瞬间,他眼里还是有凌厉的暗芒划过。
第四军团和那些虫连共同的通讯都有,看来已经是常年合作的紧密关系了,但是光凭垃圾星的这点势力怎么可能消化掉8号港如此庞大的吞吐量?这背后的事情绝对不简单。
虽说,第四军团用这些军火牟了什么私利也不是他要关心的事。
目光掠过手中染血的纱布,他的眼神更冷,心底有戾气如野草纵生。
但是这笔帐,等他回去之后向议会和虫皇打个报告,非给他们找找不痛快才算完。
当瑟林再次直起身时,那些冰冷的情绪已经被他收敛得干干净净,不露分毫。
他伸手掰过阿莫的脸,神色变得异常认真:“你不许再去8号港,黑市也少去。”
他作势要捏小虫的下巴,又舍不得真的用力:“听到没?”
阿莫被他牢牢制住,只能仰着脸看他。少年乖顺地眨了眨眼,像是无声的应答。
但是军雌显然把这看作是一种敷衍的态度。他很不满意,俯身逼近过来,语气里更多了几分严肃:“我这次是说真的。很危险,别去。”
“别让我担心你。”
不是在黑暗中,距离却这么近。
阿莫第一次无法躲藏地望进那双赤褐色的眼眸,望见彼此的倒影,如火中之栗,焰中之花。
他闻到那股微甜的蜂蜜香,空气里似乎都浸入了军雌特有的气息。
他想,一定有什么情绪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了,否则他怎么会看见那火光的颤动。
他阖了下眼,轻声说:“好的。”
“再强调一遍,你不许再去8号港。”
“好的。”
“你保证?”
“我保证。”
类似的对话,自从他们上次从运输港回来,就成了每天的固定桥段。
但是阿莫很清楚地知道,今天是不一样的。
他站在窗边,捏了捏那棵小玉树的叶片,有些心神不定地想,好像不如之前那样饱润了。
瑟林听到他的回答,满意地转过身去,收拾起少年最后剩下的那些营养棒:“这些今天也全给你换完。”
阿莫沉默地看着军雌的背影。
那道身影在暮色中明明格外清晰,在他眼里却又有一丝说不出的模糊,好像湿湿凉凉的水雾包裹住了他的五感,什么都不真切。
他知道瑟林说要在离开前处理干净那些营养棒,所以现在就意味着……
他望了一眼窗外的天空,有乌云的阴霾低压。又要下雨了。
所以是因为最近总是下雨,这棵玉树才这么没精打采吗?
瑟林收拾完,回头正看到小虫那双深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似乎沁了些许水光,比起平时更加又透又亮。他莫名感到一点不自在,有一种小狼崽是在控诉要没有肉吃的错觉。
军雌误以为少年实在留恋那些营养棒,略显无奈地从包里抽出一根递过去:“有这么舍不得吗?喏,给你留一支,最后一支好了吧?”
他在少年伸手来接时,因为无语还故意晃了一下拍小虫的掌心:“真搞不懂你,我以前还跟艾瑞安说,绝对不可能有虫喜欢吃这种没滋没味的东西的。”
阿莫的动作一顿,手指负气似地捏紧那包装纸的褶皱。
我喜欢的,和我舍不得的,从来都不是营养棒。
但是军雌提到的那个名字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直接问道:“艾瑞安是谁?”
瑟林好像想起什么,他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笑道:“算是…我的上司。我们以后回帝都,有时候我不在,你可以去找他。”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小虫真的很想去军校的话,他就去问问艾瑞安能不能破格录取。毕竟,小家伙真的很聪明,也很有天赋。
阿莫垂下眼睫。
以后,军雌说以后。
那种不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像是一滴墨水落入清水中,又被一只不知情的手荒唐地搅散,把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染成暗色。
他只能再抬起头,望向军雌:“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帝都?”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那双绿色的眼睛中仿佛有沼泽的漩涡,攥住瑟林的心神,拖着他一起下坠。湖水卷过他的皮肤,他的灵魂和那双眼睛一样,湿透了。
他想摆脱那种湿漉漉的粘腻的感觉,有一瞬的冲动要说一个确切的时间来安抚小虫,但是理智拽住了他。
主星那边的情况会有多复杂,他心知肚明。
可是沼泽要漫过灌枝,他怎么忍心让他失望?
于是他扬起一个笑容:“等到你成年的时候。等到那天,我来接你。”